忙于小姐之事,旁人均是仆役,拿不得主意,自己虽也只是个丫头,但自幼于这府中长大,与陶诤、陶凝情谊又好,怕旁人还听着些。
心中主意定了,咬了咬唇,说道,“陶诤少年早丧,论理入不得前厅,只是,他是老爷的独子,自幼便爱逾性命……”说至此处,心中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头酸楚,续道,“还是置于前厅罢,也令老爷、夫人好受些儿!”
叶惊非应了,向身后随来的几名家人道,“你们去将前厅物什移了,放你家少爷灵柩。”转了头,恰见叶升奔来,忙道,“你去辅子里,调了一应物什来,自家店子里没有的,着人速速去办!”
见叶升应了欲去,又忙唤住,说道,“要最好的!”叶升见他不在那产房,心先放了,忙连声应命,转身急急奔去。
这方陶府家人将前厅桌椅移于旁处,中间腾的空了,奔了出来,抬了陶诤棺木安置,摆设灵堂。
那方,叶升奔去街对面的叶氏绸缎庄,片刻间,店中人手尽出,匹匹白绫拉来,灵帐灵幔,立时拉起,由前厅自府门,白幡招展,辅天盖地。
暮色降下,陶府白色灵灯燃起,将一座府邸照的晃如白昼。叶家各店裁缝师傅也奉命赶了来,连夜挥针,一袭袭孝服做起,与陶府家人更换。
风絮儿又唤了人,将前厅中一应家具白布覆了,排排木椅,也结以白绫,两旁摆了。刚刚安置停当,那方叶府家人运了冰块来,又忙安置人手,将冰块运入前厅,棺前棺后,密密排了,盛夏天气,前厅中,已是一片森寒。
这般一番忙碌,直直两三个时辰。看看一切就绪,叶惊非轻轻松了口气,拉了风絮儿道,“我陪你后院瞧瞧,看陶凝那方如何!”说着话,二人又穿过角门,奔后院行来。
二人方踏入陶凝所居小院,便闻一声响亮的儿啼骤然响起,产房内,娩婆声音喜唤,“生了!生了!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风絮儿喜道,“小姐生了!”拔步便向房中奔去。
叶惊非忙一手拉了,笑道,“傻丫头,你一个女儿家,莫要入去了!”将她拽回,说道,“这方无事,一顷陶老爷、陶夫人必回灵堂去,你寻思如何宽慰才好!”拉她转了身,又向前院里来。
果然未及片刻,陶老爷、陶夫人相扶携了,颤颤自后院奔了来,一入前院,但见漫天漫地的灵幡,陶夫人又自放声大哭,被丫头扶了,向前厅灵堂上来。
前厅内,陶诤宽大的棺木,以白绫覆盖,只棺木前端露出描金红漆。棺木前的灵桌上,乌金玉石雕成的灵位,覆着白绫扎成的花结,静静摆放。
陶夫人扑奔上前,泪眼婆娑中,但觉眼前一花,那乌金玉石幻化为那温润如玉的少年,正自向她微笑,声声唤“娘”。陶夫人心旌摇动,探手去抚,却是触手冰凉,唯只一方灵位。
一时间,陶夫人但觉肝肠寸断,抚灵大哭,一口气不曾转上,方喊得一声,身子便软软滑倒,向灵下滚落。
众人齐惊,尽皆扑上扶起,于椅中坐了,又捶又打,顺胸理气,隔了半晌,陶夫人“啊——”的一声长唤,方顺过气来,望向陶诤棺木,又再哭声来。
陶老爷见陶夫人如此,只得强抑了悲伤,于旁坐了,出言宽解。风絮儿见这般情形,早已泣不成声,立于她身旁,一臂揽了,一手于她背上轻拍,却不知该如何开解。
叶惊非一旁默然而立,待她哭声稍懈,方上前唤道,“陶老爷,陶夫人!”
二老抬头,但见是个俊逸少年,虽是不识得他,但见他与李婶、何叔、风絮儿熟捻,也猜知是李婶与何叔口中的“叶七郎”。陶老爷颤颤立起,说道,“这位,想必是叶公子,我……我一双儿女,幸你送回,老朽感激不尽!”说着话,竟倒身跪拜。
叶惊非一惊,急急一把抱住,说道,“我与陶诤至交,伯父大礼,实是当不起!”扶他站稳,方道,“这一路行来,虽是月余,但陶诤棺中藏了药物,又一路覆以冰块……”转头向陶夫人望去,续道,“陶诤遗体,完好无损,只为,老爷与夫人,能见他最后一面!”
陶夫人闻言,心头一震,顿然止了哭声,自椅中立起,颤声道,“叶……叶公子,你……你是说……是说……”一颗心,顿时怦怦直跳,心中暗道,“可怜我儿逝去一月有余,又是这般天气,若得尸身不腐,令我母子再见一面,也算老天不曾瞎眼。”
叶惊非轻轻点头,说道,“‘公子’二子愧不敢当,二老与陶诤一般,唤我七郎便是。”微微一顿,又道,“棺木用了活卯,不曾钉实,内中,亦以竹筒盛了冰块。”说着话,转身向叶升招手示意。叶升领命,唤几人相助,将棺上白布撤去,一枚枚活卯,一支支抽去。
陶夫人行前几步,一只手,拉了丈夫手臂,微微颤抖,一双眼眸,却死死盯着棺木,不曾稍转。注目下,但见叶家几人,于棺木一侧力推,“吱咯”声响,厚重棺盖缓缓移开。陶夫人再也忍耐不住,放脱丈夫,疾步奔前,扑上棺木,含泪唤道,“诤儿……诤儿……”
棺木中,陶诤头枕玉枕,身覆彩绫,静静睡卧。俊俏面容,是那般宁静,双眸微阖,仿似熟睡,微挑的唇角,犹带一丝笑意……
“诤……诤儿!”陶夫人低唤,颤颤探手,轻轻抚上那俊俏冰冷的面庞,泪水,滚滚而落。
“夫人!”风絮儿悄步随来,双手扶着陶夫人的身子,眼眸,也是不自觉的望向棺中,长眠的少年。自幼而长,一幕一幕,于眼前掠过,这是……见他最后一面了罢?
盈然水眸,落上他含笑的唇角,风絮儿长长吸了口气,珠泪,又再滑落。他……去的这般安详,应是无怨罢?而,他唇角的笑意,是不是,是因了自己最后那一吻?他爱自己如此之深,而,自己能给他的,仅此而已。
怔怔的注视着打开的棺木,陶老爷若石雕般僵立,竟是无法移前一步。那棺木中,果真是自己的儿子?那个……俊秀温和的孩子,那个,时时如幼子般撒娇耍赖的少年?
“陶老爷!”叶惊非低唤,一手扶了他手臂,轻声道,“再瞧瞧罢,陶诤……去的快,不曾受什么苦!”温声低语,脑中,却漫出陶诤满身的伤痕,与他刀刺费澶时,那狠绝悲愤的神情。
若是,真实那般残忍,是不是,谎言方是最大的良善?抬了头,望向那个无数次对自己撒谎的女娃,一瞬间,心,暖暖的,满满的。过去那一年,她也是怕伤及自己吧?
向儿子面容贪看良久,陶夫人方被风絮儿慢慢劝住,转身向叶惊非谢了,方慢慢于椅中坐了,垂首默思片刻,回手将风絮儿拉至面前,说道,“絮儿,我……我闻说,你在大罗,应了诤儿的亲事?”
风絮儿不意她问出此话,不禁一怔,只得点头应了,咬了唇,垂下头去。
陶夫人轻轻点头,落泪道,“诤儿自幼便处处让着你,使尽了法子讨你欢喜,我……我……”当初,令风絮儿给陶凝陪嫁,原是不愿儿子日后为一个丫头沉迷,可是此时……
微微摇头,收回飘远的神思,低声道,“在陶家,你虽只是个丫头,但……我和老爷,从不曾薄待了你,还有……还有陶诤……”提及爱子,又不禁落下泪来,勉强加了悲伤,抬手将泪拭了,轻声道,“你……你既应了诤儿亲事,虽未成亲,今日,我……我也认了你这媳妇,你……你……趁诤儿在家,明日,你便与他拜堂罢!”
“夫人!”陶老爷一惊,忙一语打断,说道,“诤儿已去了,你……你这般,岂不是误了絮儿?”瞧着这乖巧伶俐的女娃自幼长大,纵是因了儿子,又怎忍她以未嫁之身,便成了未亡人?
叶惊非不意陶夫人说出这般话来,不禁心中大急,上前一步,唤道,“陶夫人……”
“叶公子!”陶夫人轻轻摇头,向丈夫瞥去一眼,说道,“我闻说,你与絮儿,向以兄妹相称,如今,便算了她娘家人罢!待诤儿下葬,我……我便将这当家主母的位子,传了给絮儿,也算……也算成全诤儿一片痴心!”
陶老爷大急,连声道,“夫人,你可糊涂了,絮儿……絮儿……”当年,自己一番善念,收留了风絮儿,如今,怎可因为爱子之死,便毁她一生?
陶夫人闻他不依,一手将他拉了,垂泪道,“老爷,这是我们能为诤儿做的最后的事了,你……你怎忍心拒绝?”
二老争执,风絮儿心头,却如江潮泛涌。一时念及陶老爷的收留之恩,一时,又念及陶诤一番痴情,再一时,又思及自己为察加图所污,与叶七郎再也无缘……一时间,泪落如雨。狠狠咬唇,暗道,“也罢,我便一世守着陶诤,成全他一番情义,也……替他照顾二老,报答陶家恩情!”
闻二老犹自争执,抬袖狠狠拭去泪痕,点头道,“老爷,夫人,我……”一语未毕,但觉脑中一阵晕眩,身子微微一晃,无声无息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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