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阳,无情的汗水开始自她额前眉间沁出,缓缓滴落。
站上祭坛,她扬袖一挥,等待着──
时间缓慢流逝,久得像是过了数个时辰一般,当鼓声咚咚响起,众村人屏气以待的同时,戴着黑色鬼面具的沃求湛突然跳上祭台,以纯熟的步伐配合鼓声耍弄手中的沙鱼剑。
咚咚──咚咚咚──
蹦鸣渐促,沃求湛高执起手中的沙鱼剑,呐喊:“雷法咒起──”
他剑尖一划,弧形的锋劲扬起沃灵雪白轻柔的发丝。刹那间,村人们宛如见到天女降世一般,纷纷跪服。
“日出东方,黑气腾腾。千人万人,眼前昏昏──”沃灵高举双臂向天,以极度细致的嗓音,念咒道:“前面山当,后面水拥;左边龙蟠,右边虎踞──”
咚──咚咚急促的鼓声持续着。
沃求涯也跳上祭坛,一边拍击鼓面,一边移动脚步靠向沃灵。
“阿姐,你是不是念错咒了!”不着痕迹地经过沃灵身前,沃求涯低声丢下一句;一个快速旋身,他踱向沃灵身后,又道:“你好像念成“定身咒”去了。”
“嘎?是吗!”沃灵微愣住。
闻言,沃求湛也舞靠向两人,压声道:“没关系,先给这些村人定定身,让他们“眼前昏昏”咱们才好脱身。”
“那就再布一次局吧!”沃求涯说道,和沃求湛同时跳向祭坛两侧。
伴随鼓声,沃求湛忽地解开上衫丢向一旁,率性地打起赤膊。沃求涯虽不明白哥哥何来此举,但也机灵地跟进动作。
此时,正立在祭坛中央的沃灵,不知是因刚才念错咒的惊愕未退,抑或是祭坛上实在太过炙热闷人,她悲惨地发现定身咒不但没“定”到村人,反倒“定”住了自己。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最惨的事──她不但想不起来雷法咒的第一句是什么,甚至连小抄都来不及备抄!
心虚加上心慌,让沃灵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而正当她眼皮直跳,极力思索应变之道时,祭坛下的群众猛然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全集中到了沃求湛身上。
怎么了?
沃灵纳闷地顺着众人的视线偷瞄向祭台彼方的大弟。倏地,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瞬间抓住她所有的意识。
湛受伤了?怎么会!沃灵又惊又愕,直盯着沃求湛裸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事实上,连沃求湛自己都被这“突来的状况”给吓到,他刚才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拿着假的沙鱼剑往自己背部随意一砍,应该不会受伤才是,怎会
啊!
忽地,祭坛上的三人同时明白一切,并将谴责的目光一致转往小沃汝。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汝儿又偷玩法器,并且弄错了真假法器的摆放位置。
换言之,沃求湛是结结实实地拿了可以伤人的沙鱼剑往自己身上猛砍一刀。
尽管心中一把熊熊怒火,想冲上前把闯祸的小沃汝当场掐死,可沃求湛仍是按捺住自己的脾气,随机应变地走向坛桌,拿起桌上一只铜杯,以杯缘涎着不断流出的血液,并交给沃灵,低声道:“别慌,假装咱们要行祭血咒。”
“祭血咒?”接过铜杯,沃灵虽仍处在震惊中,但看着弟弟强忍着伤痛,仍执意要将这场法事做到完美,她很快便恢复镇定,走向小沃汝,道:“把匕首给我。”
小沃汝听话地交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沃灵毫不迟疑地往自己手臂上划过一刀。
见状,村人们又是一阵惊呼。艳红的鲜血迅速在雪白的衣纱上染渲开来,沃灵咬着牙,同样以杯缘涎住渗流的血液,并出人意料地走下祭坛,举高手中的铜杯,宣召一名自愿奉血的村人。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彼此交头接耳,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有胆站起身来成为自愿者。
莫名地,一股异样的存在感强烈吸引沃灵全身的感官知觉。
有人在注视着她!
虽说在场者千人万人,每个人都在注视她,但──不是他们!她知道的。
那是种如猎物般被盯上的感觉,虽然无稽,但却真实存在着。
依凭自己的直觉,沃灵放眼环顾四周,然后,她看到了“他!”
那道视线的主人!
也是全场唯一没有向她跪服的男人!
沃灵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移步到他面前,递上铜杯。
“你要我的血?”他冷问,低沉的嗓音一如他的视线,强烈且慑人。
“可以吗?”她仍然勇敢迎视他。
不过,她相信再如此与他对看下去,她肯定就要“眼花”了,因为,刚才在他开口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他身后散发淡淡的银光
人,肯定是不会发光的,不是吗?所以一定是她“失血”过多,开始眼花了
沃灵眨眨眼,等待他的回应。
“我的血,够资格吗?”
黑衣男子微挑单眉,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轻佻。尽管他的穿着与一般百姓无异,但他所散发的王者霸气却是浑然天成的。
“你是我选定的人。”沃灵斩钉截铁道。虽然她并非真正具有灵力的天女,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记住你这句话!”
黑衣男子扯扯嘴角,扣住她的下巴,俯身附在她耳畔说道:“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我的血更够资格了。”
“嘎?”好狂的语气啊!
沃灵惊讶地望进他眼底的笃定,刹那间,她有种几乎被看穿的错觉。
这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会有此慑人的自信与气势!他的存在亦是如此地与村人格格不入
就在沃灵兀自沉思之时,黑衣男子已抄走她的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个刀口,让同样的鲜红淌进铜杯,与她的血液缓缓交融。
过程中,他的注视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如此亲匿,却又如此陌生的交会,让沃灵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有一阵又一阵的热,在她体内流窜,最后有志一同地全聚集到她脸上。
她的双颊肯定烧得比天徽山还红、还热了!
沃灵低下头,收回铜杯,耳边却冷不防传来匕首撕划过布料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下一刻,她的手臂已被缠上一条黑色布巾。
“这?”沃灵吓一跳,连忙又抬起头。
“别昏倒了,全天徽王朝的子民还等着你救赎他们。”黑衣男子于她的伤口上方系紧布条,在确定她手臂血流渐缓后,才定定凝视着她,沉声道:“而我,也非常期待你的表现。”
期待她的表现?什么意思?
咚咚咚──
沃求涯的鼓声倏地响起,瞬间敲醒沃灵被蛊惑的意识,一声声击鼓召唤,皆在暗示她重回祭坛。
沃灵凝定心神,对黑衣男子投注最后一瞥,随即拾回灵姑的身分,重新踏上祭坛。
咚咚──咚咚咚──
斑举铜杯,敢向天际穹苍,沃灵的思绪顿时变得清明起来。伴随高亢急促的鼓声,她合上双眼,喃喃念出之前被她所遗忘的雷法咒。“吾受雷公之旡,电母之威,以除身中万病,百姓同得以治形。令吾得使五行之将,六甲之兵,斩断百邪,驱灭万精。急急如律令。”
沃灵专注诚意地许心念咒,成与不成,非她所能断定──她只想扮演好大家心目中那位足以呼风唤雨的灵姑角色!殊不知此时此刻的她,立于祭坛中央,银白发丝迎风飞散的模样,恰似天降的使者,许誓背负世间的浩劫,化解众生的灾厄
祭坛下,隐隐騒动,规律的鼓声亦渐渐停歇。
沃灵缓缓睁开眼,正纳闷沃求涯何以突然停止击鼓时,却赫见众人皆抬头仰望天空。
“快要下雨了。”小沃汝悄悄拉扯沃灵的衣角,说道。
沃灵心一惊,这才发现原本的炙热骄阳,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层厚重的乌云所遮蔽。
真要下雨了吗?会吗?
老天爷真会如此厚待他们姐弟妹,让他们歪打正着吗?
悬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沃灵屏息以待。
一刻、二刻等待的煎熬像是经过数个时辰一般,直到第一滴珍贵的雨水打在脸上,所有忧虑才瞬间消除──
天啊,她真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祈雨成功了!
祭坛下,村人一片欢声雷动。
祭坛上,沃氏姐弟也彼此不可置信地瞠目对视。
呵呵呵呵呵呵他们真的变成“灵”姑与“神”君了!
沃求湛完全忘了身上仍在流血的刀痕,对着沃灵与沃求涯高兴得直跳起来,他们真是太太幸运了,不是吗?
“瞧!真的下雨了,汝儿没唬你们吧!”小沃汝挤进哥哥姐姐之间,稚声强调自己之前曾有的声明。
“下雨了!下雨了!”
村人同声欢呼,喜悦与敬服之心,无约束地扩散传播,他们深信──她确是天女降世!
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我的血更够资格了。
无端地,黑衣男子的沉声宣告猛然又窜入沃灵的心头,她拨开贴于颊上的湿发,双眼急切地在人群中来回搜寻,而那抹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宛如融化在雨中似的,不复踪影──若非左臂上仍系着那条黑色布巾,她真会以为刚才与他的一切,只不过是作了一场梦
可不是梦又如何?
沃灵轻叹口气,发现自己并没因为祈雨成功而欣喜若狂;相反地,她的心全因他的消失而怅然若失。
别人视不视她为天女降世,她并不在乎!她只想探究他那句话背后的真实涵义?
就这样,沃灵低垂螓首,兀自盯着铜杯里的红色血液被侵入的雨水一滴滴冲淡混合。
可她万万没料到,村民视她为降世天女的歌咏传诵,会如同这场及时的甘霖,由小而大逐渐凝结,渐成滂沱大雨,汇聚成流,进而影响天徽王朝的帝位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