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拱了拱手,也不看众人表情,转身就下了楼。
“这王油子,倒是睚眦必报,恩怨分明。”赵聃平日里最爱看游侠列传,见那王油子虽然只是一粗鄙小吏,却颇有侠士之风,不由得赞叹出声。
“许多年前,确实有一黑狗负着血书去了御史台,我爹那时候还只是一名御史,回家后曾拿此事当做轶事与我们闲谈,刚才那王油子一说,我才知道原来竟是他做的。”
御史大夫之子叹息道:“当年我父说道,‘野狗负血书,必有奇冤’。御史台派出了监察御史去那乡间细细打探,倒真找出了不少那贪官的罪证。这人喜欢虐童,埋在他家院中的小童尸体足足有十来具。此人家后来被查抄,其人也被判了凌迟之刑。”
“死的好!”
“这人这般无恶不作,竟然要到王油子亲自来京城含冤的地步,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御史大夫愣了愣,摇头道:“我也不知。好像是当地哪个大族的姻亲。”
“嘁,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之人也敢这般嚣张?这不是自找死路嘛!”
“也不是这样,乡野间关系复杂,盘根错节,说不定那人在那乡间势大,又有大族护庇,竟是动不得他……”
众人唏嘘一阵,聊了聊王油子这人,便又开始喝酒,玩起了击鼓传花、投壶射箭之类的游戏。既雅俗同乐,又多几个喝酒的由头。
李锐的酒大部分被李钧挡了,众学子一看着黑脸的汉子这般海量,纷纷打趣李锐一定是找了哪个能喝酒的家人来做枪手。等李锐一说这是他的大堂兄,乃是荆南老家五服之内的亲戚,来京城参加今年的科举的,这些学子纷纷上前结交,约了以后一起读书习题。
他们都要参加今年的科举,要是中了,这些人以后都是同年。同年与同座,在官场上自有一派关系,也最为情重。
此事对李钧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醉霄楼里,一楼的听戏,二楼的听曲,三楼的则忙着作诗作画,应酬各方来祝酒之人。这一天美酒佳肴不断,军士、官吏、学子、家仆、均能各得其乐,醉霄楼内是一片欢声笑语。
料想多年以后,这群人回想起此幕,依然会满心激荡,再忆起昔年意气风发之时,也会生出“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心情。
就为此情此景,也当浮一大白。
这场欢宴直饮到月上中天,中间还有段插曲。
宴饮到一半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一支禁军。
原是宫中的万岁不知在哪儿得知了这群救灾的功臣在醉霄楼庆贺,便派了宫中的礼官过来赐酒赐菜,还下了一道嘉奖的诏书。
那天使从宫城赶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较晚。一群醉客横七竖八地跪下来接了旨,有的跪着跪着就在地上睡着了,鼾声倒是响起了一片。
这礼官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凡庆功宴,没有一场不是人声鼎沸、欢欣鼓舞的。可见到这些平日里压根就不会凑到一起去的人,已经喝到各个勾肩搭背,毫无尊卑的场面,心中还是不免好笑,准备回去说给其他人听听,也算添个谈资。
那礼官宣完旨,丢下十坛酒就走了。李锐让掌柜的把酒打开,每个人都分上一点。
有些军士和小吏接到御酒,当场就大哭出声。
这些人上不上下不下,上面的人看不起,下面的人也在背后暗暗鄙夷,骂的不知道有多难听。平日里做活最多的是他们,挨骂最多的也是他们。捞点油水养家,被称作蛀虫,不捞油水吧,那点薪俸还不够孝敬。
今日他们接到了上赐的御酒,倒不知道该是喝了,还是留着带回家供上才好。
三楼的众学子见了这幕,皆都感慨万分,心中也稍稍有了些对这些人的尊敬。
有些生性豁达或迟钝的,倒没有那么感慨,只是这多人大都是粗人,礼官宣旨时,他们听着那些骈四俪六的诏文,听得是云里雾里,那礼官一走,纷纷提出要求。
“那礼官到底说的什么?圣上是怎么夸我们啦?”
“你们不是未来的卿相嘛!快来解释一二!”
更有些喝醉了酒的放肆大喊“皇帝爷爷下次下旨能不能说些大白话啊!叫我们这些字都不认识的粗人怎么听得懂!”。
被旁边的人连忙一把捂住嘴,一头冷汗。
齐邵拿过恩旨,缓步走上了一楼正中的戏台。那戏台上的人见他走上来,丝竹之声骤停,喧闹的人声也弱了下去。
齐邵清了清嗓子,对四周人朗声道:
“各位有些是没听懂这恩旨,有的是没听清,小生就应了此前那位所求,再给诸位用大白话把这恩旨说一说,让所有人都能聆听圣训。”
“圣上的意思是,今日诸位以天地为心,以苍生为念,心怀百姓疾苦,携手同行,互助互爱,乃是我朝一大幸事……”齐邵见众人神情自豪,又接着说道:“只是,他日诸君或入朝堂,或外放为官,或归乡做一富绅,请都别忘了今日的愉悦满足之情。”
“百姓所求甚少,无非口中有食,身上有衣而已。这要求虽小,能让百姓都满足,却并不容易。各位若能一直以这善念督促自己,则大楚之兴就在眼前,百姓之兴就在眼前也!”
齐邵一番话,震的是众人纷纷山呼万岁。恐怕就连传旨的天使都不会知道,这圣旨颁完过了许久,会引起这般大的震动。
四楼某个包间里。
“那将朕的旨意重新再说一次之人是齐邵?”
楚睿端着一杯酒,问身边的中书舍人。
“正是国子监祭酒之子齐邵。就是上次上书控诉项城王之子蛮横的那位国子监掌议。”中书舍人又补充道:“他今年已经十九岁,当上掌议才不到两年,可在国子监倒读了七八年的书了。”
“哦,他是不愿出仕?”楚睿感兴趣地问。齐氏和楚氏同为荆南大族,楚家发迹之前,齐氏也是和楚氏世代交好,所以两代皇帝都对齐氏没有太多打压。
只是这齐邵是嫡子嫡脉,又是家中长子,竟然不愿出仕?
“怕是如此。”中书舍人点了点头。“上次灯节事件、以及前次国子监学子陈情,都有他的身影。听说这次李锐能这么顺利的救了灾,除了邱老太君慷慨解囊以外,也是这齐邵为他到处奔走,联络学子的缘故。”
“这国子监中,除了他,再没有何人能对每一个学子的家事、特长了如指掌,也都没有他这般的威望。李锐虽是信国公的侄子,但在这些天之骄子眼里,还真算不得什么。”
“这倒有趣。只是有此大才,却不愿出仕为官,反倒不美。齐家是清贵世族,且从不站队,用了也无妨。等朕回宫,你拟旨一道,让那齐邵务必参加明年的科举。若连他都考不中,他爹那国子监祭酒的官儿也别做了,自己儿子都教不好,更别说其他学子了。”
“是,陛下。”
这家酒楼,正是楚睿手下的心腹所开,专门为他探听各路消息。
昨日他得到心腹回报,说是信国公府的长孙少爷李锐包下了醉霄楼,便动了出来看看热闹的心思。只是先前朝中事忙,他直到下午才得空出宫。
这醉霄楼在东市,他在上午就点了一支御前禁军,乔装先进了东市,暗暗把住东市各条通路,然后才带着身边近臣,鱼龙白服的悄悄入了“醉霄楼”。
楚睿进了楼中,见到楼里吹笙鼓簧,宴乐熙和,众人欢宴放饮,年轻学子们有纵声长歌的,有吟诗作对的,还有扒在墙上就题诗题词的,甚至有一书生要来了纸墨,推开了桌上的杂物就在纸上作那《宴饮图》。
他少年之时都在征战,一见这般场景,真是恨不得能年轻个二十岁,混进去与他们同乐才好。
他在楼上看着,这酒店的东家,他的心腹却敲了敲门。
楚睿让心腹进门,那心腹先是关了门,跪下道:
“陛下,晋国公和江道奇一刻钟前来了醉霄楼,正在前面的那件雅间里喝酒。”
四楼的贵客雅间向来都是京城各显贵府上包下的,并不对外。加之醉霄楼保护*的工作做的极好,四楼和其他楼的入口分开,有些贵人也常来谈事。
只是晋国公府虽然也常年包了一间,但大多是府里宴请外客之用,晋国公并不常来。
“哦,铜管给朕。”
这四楼每户雅间里都有窃听的机关。这些雅室间间并不相连,所以许多贵客以为不会造人窥探,安心的很,却不知道还有更精巧的机关在发挥着作用。
楚睿拿起这间主室的铜管,果真听到了江道奇和张诺的声音。
那江道奇说道:
“这信国公府的李锐不知不觉间结交了这般多的朝堂要员之子,既做了事,又卖了好,还不居功,此后必成大器。”
“就是要让他多结交,再成才才好。只有这样,那李茂才能寝食难安,圣上也会猜忌万分。”张诺平静地说,“他若不成才,反倒是麻烦。”
“只是一旦日后他势大,便不好操纵,小心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江道奇担忧道。
“他一无所有时,自然是不好掌控。可一个人一旦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又前呼后拥惯了,再让他寂寂无名,怕是更加难受。我看此子如此高调,不像是个没有野心的。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有弱点,有可用之处……”
楚睿放下铜管,冷哼一声。
这石头岂止是大,简直就是天外巨石。
就不知道你们的脚,接不接得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铭:我没露脸!
顾卿:你别哭,奶奶也就被人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