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灯光下,我们絮絮叨叨地谈话。没有重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恨不能把一切都告诉对方。
“罗什,告诉我十六年来你是怎么渡过的。”他自己过午不食,却不忘让弟子给我端来晚饭。是米饭和几样精致的小菜。他知道我相比面食更为喜欢米饭。在凉州时没有这条件,到了长安,终于可以吃到米饭了。
“依你所言,韬光养晦,将所有能得到的汉书都读遍了。得空便思考汉文音律规则,如何将梵文佛经译成朗朗上口之汉文,方便记诵。带领弟子修心养性,这十六年,倒也过得很快。”他含笑看着我吃晚饭,不停为我夹菜。“依你所言,不时做些谶纬预言。如那五色丝烧灰又凝聚成形,不过是我想法混人耳目罢了。”
我愣住,有些口吃:“你,你不是一向不屑投吕氏所好,不屑这种谶纬预言么?”
“非是为吕氏所做。”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是为让姚秦国主知我有神力,愿聘我来长安做准备。”
这下真正发怔了。以前我劝他都被他严词拒绝,可现在……
看出我眼里的疑惑,他温润地笑笑,敛颜正色说道:“艾晴,你告诉过我:不依国主,法事难立。这些枭雄,谁是真心奉佛?不过是想借着奉佛之名安顺民心罢了。既如此,我便用这些能迎合他们的方法。只要姚兴能助我达成毕身所愿,又有何不可?”
心中感喟,他还是这样做了。以前的他是多么高洁正气,不屑这些掩人耳目的手法。可这个混乱的时代,终究改变了他。他最后的成功,还是因为这些不得已的改变……
“艾晴,你该知道,在姑臧的最后一年,凉州经历了比十六年前更惨烈的饥荒。”
我心头一凛,神情肃穆地看向他。他起身背着手在房内慢慢踱步,瘦高的身子已有些微的佝偻,背影寂寥。
“沮渠蒙逊趁着吕氏凉州饥荒,攻打吕隆。蒙逊围城而不攻,带着万斛粮食在城外以赈灾之名,欲诱降吕隆部众。”
我苦笑一下,蒙逊此人精于算计,从不肯做亏本买卖。
他停顿住,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吕隆拒不开城门,百姓无柴无食。城内树木被伐殆尽,人相食之惨况每日发生。实在无活路了,百姓请求出城为蒙逊军队做奴为婢。吕隆怕蒙逊以粮食为饵煽动百姓造反,居然杀了数千无辜平民!城内连日飘着尸臭。吕隆不得已向姚秦乞降之时,姑臧城内饿死者十余万口,整座城几乎成空!”
眼前仿佛出现了白骨交衢,烟火断绝的惨况,我已没有心思再吃。披衣下床,走到他身边,将他微颤的手握住。他转头看我,轻轻将我拥进怀。咽一咽嗓子,垂下眼帘,哀伤悲悯之色布满睿智的脸。
“艾晴,尽管罗什已从你口中得知一切,也明知无力挽回。可仍四下奔走,能多解救些百姓也好。后来却惹恼了吕隆。他下令杀戮百姓时,我与弟子们皆被软禁。若不是吕隆为了乞降姚兴,需要以我示好,只怕罗什也难逃饿死。这一次,罗什连两百人都无法庇护……”
抚摸着他瘦削的背,辛酸难忍:“罗什,这种艰难时刻我却不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他摇头,将下巴搁在我头顶:“被囚禁之时,罗什庆幸,幸好当初送你走。否则,你与孩儿若是在此,罗什怎忍你们受这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