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看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走过去将我们的大门敞开。
罗什再合掌,嘴角微微带笑,焕发出圣洁的容光:“施主,他们都是罗什请来的客人,他们在城内的住所,便是此处。”
小头目张大了嘴,瞪着罗什哑口无言。我乘着他分神,招呼那群流民进屋。流民先是怔怔地,等醒悟过来,一下子蜂拥而入,将我们的庭院挤得水泄不通。
“这……法师…….这如何让下官交差?”那小头目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我示意严平将门关上,镇定地站在门外。罗什走过来,跟我站在一起,修长挺拔的身躯仿佛能遮蔽天地间一切风雨。
正僵持间,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大队人马朝这边而来,领头的正是吕纂,身边骑着枣红大马的是蒙逊。
小头目看到吕纂来了,慌忙上前将事情原委禀报给吕纂。吕纂问了几句,眉头皱起,跳下马走到我们面前。
“法师,本王爷知道法师悲悯。可这些刁民不事劳作,每日乞讨为食。城中何来余粮喂他们?留着他们在城内,偷盗抢劫为非作歹之事时有发生。本王爷此令,亦是为城中居民着想。”
“小王爷,请问妇孺老少饿得几无站起之力,又如何偷盗抢劫为非作歹?”他凛冽地对视上吕纂的双眼,尖瘦的下巴扬起,眼里燃着灼灼火光,“小王爷莫忘了,这些流民的父亲、儿子、丈夫已被征召从军,正为凉王平叛。小王爷不设法赈灾,却要将在战场上拼死之人的父母妻儿赶出城,任其自生自灭。小王爷如何忍心见积尸盈道?”
“这……”吕纂被激怒了,梗着脖子举起马鞭,“法师公然违抗本王爷的命令,难道是想……”
“小王爷!”蒙逊打断他,从马上跳下。
他走到吕纂身边,先对着罗什合掌一揖,再转身对吕纂说:“小王爷莫要心急。何不先问问法师凭一己之力能否养活那么多人呢?”
“能。”罗什沉着声音,“维摩诘有言,以一切众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众生病灭,则我病灭。我鸠摩罗什愿效法维摩诘大师,活着的一日,便要他们也活着。”
众人沉默。寒冽的风如刀割,扬起他有些旧了的棉衣。雪片飘得愈急,随着寒风呼啸着扑到他身上。罗什高昂着头,颧骨上被冻得泛出青紫色,眉宇间萦绕着凛然之气。他如雪莲一般圣洁,守护着心中那份坚持。
吕纂打破沉默,冷哼一声:“不想法师如此愚钝。这些妇孺老幼毫无用处,只会占口粮,死了有何不好?如今粮食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死了越多,粮食便耗费得越少。”
听到这么没人性的话,我怒红了眼。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难怪会死在自己堂兄手上。上前一步,正要出言反击,手臂被拉住。是罗什,微微对我摇头。他的眼里也蕴着悲愤,却比我更克制。
蒙逊有意无意地对我瞥过一眼,咳嗽一声,拉住吕纂打圆场:“小王爷,法师既然这么说了,反正不耗小王爷手中之粮,又何须在意?还有好些地方要巡视,小王爷莫要再耽搁时辰了。”
吕纂有些悻悻,被蒙逊拉着往回走。吕纂上马,瞪了我们一眼,继续前行。蒙逊也上了马,调转马头之前,对站在门口的我又看了一眼。
今天蒙逊看似帮了我们,但我知道他不会只是善心大发。叹口气,看向屋内,如今哪还有心思顾及蒙逊。眼下有个问题迫在眉睫:怎么安置这些人?
跟吕纂当面冲突过,我们已无法再劝服他收回成命了。收留了两百来人,加上我们家里的其他成员,一共两百三十多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先得解决的就是住宿问题。没有多余的被褥,罗什和我把本来要变卖的衣服都拿出来给衣着破烂的人穿。每个房间挤了近二十人打地铺,连厨房到了晚上都得睡人。身体稍微强壮些的,就睡在屋外的走廊里。连我们自己房间的地上也躺了两排十多个人。我终归无法接受毫无私密的生活,拉了块帘子挡在床前。
这么高密度的难民营,放到现代绝对不符合卫生标准。家里的气味非常不好闻,我最担心的就是传染病。如果有人携带病菌,一旦爆发,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无法治疗。大灾之后往往会瘟疫流行,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与抗生素。跟罗什说了我的担忧,他让我不要担心。春秋才是瘟疫传染的季节,现在是冬日,如此严寒,不会传染。等熬过了冬,开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即便如此,我还是带着女人们将能洗的衣物都洗了一遍,能擦干净的地方都清理一次。
现在不让出城,我们无法去城外捡柴,只有库房里的剩余柴火支撑着。为了省柴,我们只在做饭时才生火。虽然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还是无法让屋里多一丝暖意。库房里还有十袋粮食,我让严平和娉婷住在里面。严平明白我的意思,每天揣着库房钥匙,走开一步也会锁门。我不是不信任那些流民,而是担心人在极度饥饿下会做出平常根本想象不到的事。可是这些粮食,供这么多人吃不上十天。十天过后,我们该怎么办?寒冬还有起码一个月才结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