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伯爵少爷绝对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因为就在刚才他们靠近的瞬间,至少有四对满含威慑的目光投了过来,让他差点激起神力反应,可见都属于高阶力量者……
从之前的情报上看,克洛诺家可没有高阶力量者守护……他斜过身体挪了个视角,让余光刚好能扫到会场全貌,盯着形形色色的华丽身影,想从中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的破绽。然而没等他安坐多久,东侧大门外就传来了阵阵喧哗,一身黑色宫袍的舜带着两位圣塔巡查员,随同叶续大使和晚宴主角西斯丁男爵,伴着无数欢呼般的致敬声,大步踏进了这所海岸庭院。
还真会利用资源……他看着人群簇拥中的三位焦点人物,暗暗为总统候选人的小心思叹了一声。作为主人,他本应早早在大门口接待宾客以示郑重,却偏偏拖到现在和皇子同时出现,就为营造出一种和楻国至高层关系匪浅的假象。虽然无法骗过所有人,但至少对那些不明底细的中立者来说,这瞬间的视觉冲击,足以让他们不由自主地产生立场偏移了。
男爵开始按照顺序为皇子逐一介绍今天晚宴的来宾,尽远能猜到这些人或许都已和舜见过面了,但此刻还是装作初次相识的样子郑重致礼,既虚伪又烦琐,这就是身为贵族必守的规矩。
他们环绕会场缓缓前行,遇到身份较高者便多停留一会儿,遇到较低者就一语带过,等级的差别此刻显得分外冷酷,而这一切都操控在男爵身后那位带着眼镜的年轻副官手里。文弱书生般的青年紧抿着唇,从脸上到眼瞳中都没有半分笑意,只是不停在手中的笔记上速记,完成最后一字就立刻合上书页作为提醒,让男爵继续前往下一位值得拉拢的对象。
尽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既可笑又心疼。这帮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南岛人恐怕不明白,圣塔未来的教宗真正意味着什么,一如他们对于顶尖力量者世界的无知。或许在他们看来,拉拢楻国太子也不过为了获取更多的金钱和权力罢了……
他对此并没想要多嘴去说些什么,只是心疼舜。皇子从不喜这类虚伪客套的把戏,即便是在亲眷众多的京城,也没人敢如此大张旗鼓请他登门赴会。可如今为了查清这场风波,他还是强装出长袖善舞的样子,反复奔波于各处贵族宅邸,希望能从某个消息灵通者的口中揪出点线索——他说不清皇子这几天到底去了多少地方,但仅凭眼前这一幕,足以让他大为光火了。
还是设法早点告诉他吧,也好离这些谄媚嘴脸远一点……他心中怀着不能说出口的愧意,稍稍沉思了片刻,西斯丁男爵就带着皇子站到了面前,他赶紧放下茶杯起身致礼。
“这位是……这位是……”候选人面带着完美微笑,看着眼前衣着寒酸的客人,忽然发觉自己竟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却也没丝毫慌乱,眼角朝副官那儿一瞥。
“这位是从楻国来的尽远·斯诺克先生。”书记官似的青年木然说出对方的情报,又扶了扶眼镜,借此掩盖掉瞳中散出的一点异色。
“啊,斯诺克先生,实在是失礼了……我们在克洛诺伯爵府上还曾遇到过。”男爵绽着八颗闪亮白牙,优雅地微微俯身致歉,装作熟识的样子向皇子介绍道,“殿下,斯诺克先生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冒险家,据说在佣兵公会里也颇有声望。”
“……孤也略有耳闻。”舜此时当然不能表现出任何亲密,只是颤动般点了点头,装作是初次见面。身后的叶续将军也是场面话的好手,眼看皇子似乎没拿定主意该说什么,便笑着附和道:“殿下真是博闻广识,我久在南岛不常回京,倒是不晓得又出了这么个青年俊才,好,好,好!”
他连声说了三个好,又故意外放出点绿色神光拍了三下尽远的肩膀,见他巍然不动,才放声大笑:“是个好材料!改天有空,也可来使馆喝喝茶。”
尽远知道他是为自己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使馆找借口,也作势激动地鞠躬致谢,两人来回客套了几句,那位书记员助手就啪的一声把本子合上,引得男爵反射般说道:“殿下,那边还有几位……”
舜却没等他说完就略显无礼地打断了:“不急,孤此番出游难得见到这般国内俊才,想再同他多亲近亲近……”他似觉乏味般挥了挥手,男爵也找不出理由劝解,更不敢惹得他不悦,只能陪着笑脸带助手去别处疏通关系了。
皇子端端正正在尽远对面落了座,左手边那名巡查员立刻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护罩笼住这最西侧的小桌,隔绝了内外声音传递。
“出来时忘了叫你先吃点东西,你伤才刚好,这里竟是些海鲜生料,不好消化。”皇子摆出张冷脸,貌似上位者问询般微阖双眼喜怒不显,说出的话却是格外体贴温柔。
“不碍事,我也不饿。”尽远故作唯唯诺诺地点头,立刻就说起了方才和维鲁特遇见之事,更是着重提到几位隐隐有威胁之意的高阶力量者,“……我怀疑,他即便不是刺客首领,也脱不开关系。”
“不必怀疑,他就是。”舜毫不犹豫下了断言,伸手比了比静坐一旁垂首暗笑的大使,“我前天特意去见过他,又通过叶续师叔的关系查到了他们军部学院,他正巧就有个叫赛科尔的同班同学,还跟他一起出校参加过任务,也偏偏是最近才刚回来。哼,你说说看,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如此看来,应该确定无疑了……”尽远面色平静地附和了一声,心中却是如雨落平湖,荡起了无数涟漪。
这么要紧的事,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枪卫士因为前后诸多意料之外的变故,此刻的心绪仿佛紧绷的弦,一触即断,格外敏感。既然找到了目标,接下来他会打算怎么做?他什么也不提,让我该怎么去配合他?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开始对我起疑了?
他闷在那儿半天没说话,面上也毫无异状,但舜对他何等了解,一眼就看出这是对自己的隐瞒有了情绪,维持着冷脸解释道:“你别生气,我先前不说只是怕影响你休养,如今你也康复了,我这不就告诉你了吗?”
尽远听他这番说辞,七上八下的心思总算安定了些,轻轻点头表示不再追究了。
叶续大使看看这两位青年都快要行冠礼了,还跟小孩吵架似的,真是觉得又好笑又羡慕,当年他可没这么贴心的兄弟朋友啊……不过,皇子不能在此停留过久,以免漏出马脚。他便握拳干咳一声当做提醒,起身朝尽远笑道:“等会儿还是跟着朗尼出去,会有人接你回使馆的。”
他又朝皇子丢了个眼色,舜板着脸站起身,同尽远点点头就要走。枪卫士跟着竖立鞠躬,却又一时没想好该怎么提醒他,只能干巴巴地警示道:“我看……今天气氛不太对,殿下还需多加小心。”
“……知道了。”舜听他这似乎寻常的提醒,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慎重点了点头,便领着大使和两个黑衣巡查员,走向主办方西斯丁男爵的所在地。
神力结界被收回,外界喧闹的声响立刻冲刷起尽远的耳朵,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但面色却仍保持如常。他再次落座,握着那杯一口未动的绿茶,想着舜方才提到的情报,想着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幕后黑手,把身影藏进了斜阳最后的光晕中,成为这热闹晚宴现场唯一的隐身人。
他本以为可以安静沉思到宴会开启,但好景不长,当落日余晖渐去,大门外又响起了连番欢笑声,吵得人不堪其扰。他默然抬眼一扫,却霎时间惊得弹身而起,泛出青白的手指将那玻璃杯直捏得咯吱响动个不停。
只见到远处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白色教会长袍的金发男子面带着灿烂笑容,小心翼翼挽着洛维娜夫人的手臂缓步前移,神态间似乎异常亲昵。女士今天特意换了套纯白纱的拖地长裙,衬着她莹白如雪的肤色,随风飞扬间宛如天使临凡,又显得和身边人格外搭配。
尽远看着那对白衣身影,听着那一声声隐隐传来的“弗莱尔阁下”,只觉得额上青筋直冒,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头到脚奔腾不止,几乎将他所有的忍耐力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句让他浑身发颤的质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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