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漩涡（一）

    麻木，这是虚己被唤醒时体会到的第一种感觉。

    他的意识在半睡半醒的边缘徘徊了一瞬，很短，令他有些分不清自我和时空，在半睡半醒间带着隐隐作痛的警觉。然后，他听到了诡异而哀怨的低哭声，这让他在意识朦胧间露出似曾相识的微笑。

    为什么我要笑？尝试睁开酸涩胀痛的眼睛时，他扪心自问。也许这是因为，至少，他听到的声音并非荒林学派的密教僧侣，而是其它东西。

    那些不属于“人”的东西。

    虚己转了转眼珠，好看清环绕自己的白骨祭台。这祭台已经存在太久，不仅长满了斑驳青苔和树枝的杈，还跟地下深处的建筑群落融为一体，几乎要沉陷到古老的砖石泥土中去。跨过漫长黑暗时代的仪式算是顺利结束了？时间过去了究竟多久，他不太清楚。这仪式是他翻阅沾血的文献后当场摆出的，至于祭品，也是那群僧侣死后的遗物。

    学派的僧侣本来就没打算带他生存下去，因此他擅自作出决定，代替他们活下去。这种决定实属理所当然。要不然还能怎样？偿还他们的恩情？

    为了偿还僧侣们恩情，我居然给他们下了葬，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我更加善良的人了。

    不知哪儿来的煤油灯被冒失的家伙落在了地上，持续着静默的燃烧。玻璃罩摔碎了，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停，把地上的长草和什么东西的身躯拉出又长又尖锐的影子，末端犹如针尖的刺。他伸出麻木的双手，抚摸着不知陈列了几百年的白骨祭台，感谢它们长久的陪伴和庇护，然后用力将其节节拗断。

    当初把这数百根骨头浸好了血、按照文献标注的规律钉在地上的时候，他可没钉得这么用力。

    煤油灯里的火舌还在迎着地下风翻卷，陌生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阴影遮盖住火光，一张没有眼睛和鼻子的人脸从他掰断的白骨缝隙外窥探过来，对他露出空洞、怪异的笑。

    什么东西？

    他伸出手去，扯住这东西垂下来的头发，用指节缠住往下一拽，它就失去平衡，脸像被线牵引着一样砸下来。骨刺断裂的尖端穿过它散发恶味的口腔，发出扑哧声，从后脑贯出。然后他上挑手掌，把拗断的另外半截骨刺递出去，顺着耳朵深深卡进其颅内，随即就把它钉死在祭台的缺口上。

    虽然头颅被他从两个方向穿透了，这东西还是挣扎不休，发出哀怨的哭声。不过这也并不出乎意料，他为荒林学派的密教僧侣们服务，见过和处理过的不死者难以计数。老实说，它们并不比他曾经的主人难杀。

    他换了个方向拗断泛黄的骨头，不久后终于拗出可以容身的缺口，让他得以钻出祭台。然后他扶住祭台上的骨头，想要站起来，结果微弱的麻木感陡然变作疼痛，害他脸颊猛抽了一阵。他大脑晕眩，视线里的色彩和轮廓像是融化到漩涡中一般，在眼前东摇西晃，让他差点呕出来。如今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呕出什么东西，干涩的胃液？还是说他肚腹里存了天知道几百年的、上个时代的口粮？

    他揉了好半会额头才回过神来，留心环顾四周。

    的确，工业革命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这建筑原本还是个干净大方的地方，如今却已化作古老的遗迹废墟。长满青苔的破旧地砖树立着泛绿的墙壁，黑色藤蔓在墙壁缺口上到处蔓延，像是死人的皮肤破裂了，露出包裹着血管的裸露肌肉。

    他伸手拂过墙壁，将指腹贴在灰石砖上、粗壮的藤蔓上、没有草木覆盖的黑色土壤上、立柱饱经风蚀的浮雕上。他抬起头来，看到头顶的天花板被一大片纠结缠绵的荆棘割裂开来。他曾经身处的时代和文明......就写在这些石头里。也不知道是谁来到这里，才让他醒了过来。

    最好他们还在，毕竟，他可不知道在这时代的荒野独自求生有多难。他不是修习神秘学的人。

    也许他得想个假名了。

    虚己在破败的大厅里徘徊了一阵，感受着岁月变迁烙下的痕迹。等到响起了骨刺断裂的挣扎和倒地声，他终于想起他醒来时看到的东西。那个可能是人的怪物。

    他看到它在白骨祭台的缺口里抽出面颊，黏稠血污从流出，渗进泥土。它身躯苍白、瘦削，穿着工业革命时代的皮外衣，不过衣衫已经破旧不堪，散发出恶臭。除此以外，它四肢关节以尖锐的角度反折，像狗一样佝偻着脊背，用手脚四肢爬行。虽说它空白的脸上只有一张流着血水的大嘴，但还是因愤怒而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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