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不能断绝本该被遗忘的过去。
我们生存的大地在理性崩溃的年代解体了,分裂为永无天日的黑暗中不断漂流的残破岛屿。不过,它所承载的一切并未被黑暗的海水淹没,哪怕从噩梦中挣扎而出的恐惧,也无法毁掉文明的记忆。至少在这里,他们还能延续后世的希望,——他们的文化、语言,他们迄今为止对过去的记忆。
这里是阿尔瓦的秘密避难所,存在了不知有几千年,如今依旧完好无损。在比工业革命更早、比最后一次寒霜纪更早的至高王暴政的时代,密教的僧侣曾在此处建造避难的地堡,以求远离屠戮和杀害。
埃尔纳斯站在灯塔上,拉起皮革斗篷和兜帽以挡住雨水。在他身后,一大队农民迈着沉重的步伐,腰间别着煤油灯,穿过灰色雨帘,沿岛屿的岸边收割作物。一年多以前,埃尔纳斯带着自己珍藏的文献典籍逃到这里,他们找到能在无光之海的岛屿生存的作物——那些僧侣的遗产——实在花费了不少时间。
他还记得当初他们站在城堡的外墙上,望着脚下延伸开去的黑色荒地,以及如有形质的黑暗阴影。他们的思想仍然被记忆中城市美好的过去所折磨,仍然为坠入黑暗中再无踪迹的同胞而恐惧、担忧。潮湿的海风像鬼魂那样不断呜咽,幸存者们紧紧抓着苔藓覆盖的石块,回想起崭新的墙壁是如何泛黄发黑,蜷曲起古老的曝皮,回想起钢铁是如何锈蚀,渗出血一般的污迹。
这个世界似乎存在不为他们所知的一面,而那时,就是它对人们展示自己的起始。
纪元交替,埃尔纳斯想到,纪元交替。
他是图拉什的史官,他知道,在某些连语言都已失落的古代史里,似乎记录着这些东西,——自回忆无法追溯的年代起,就存在某些无可名状的邪恶在大地之上徘徊。
埃尔纳斯对上古之战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在比至高王焚书更早的年代还有什么古老的荣誉,但他知道,他们的民族作出了前无古人的壮举,那就是工业革命的成果。这让他们不至于居住在宏伟文明的阴影下,也让他们在这黑暗的无光之海里也能传播光明。至于更早的纪元,他一直以为都是神话故事。
他默默无语地离开灯塔,返回正在改建的城堡。如今他不再是史官,而是一个苦役,一个建筑工人。
他们要在这里构筑起聚居地。
然后瘟疫就发生了。非自然的瘟疫。
瘟疫最先带走了他的妻子,埃尔纳斯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算不算好事,毕竟,自从孩子和他们生死相隔之后,她就发了疯,也不工作。整日整夜,她只用裂开的指甲抠动墙壁,无休无止地发泄着唯有失去挚爱才会带来的痛苦。当天夜晚,他买了几捆树林里的木柴,和他的建筑工朋友将她抬到沿岸的腐殖土上火葬。柴堆提供的光明可以驱散黑暗,燃烧殆尽的尸体也不会以无法想象的扭曲形状复生。
把骨灰装起来的时候,埃尔纳斯没有哭,也许是因为他已经麻木了。
当然了,如他所料,这是一个开始,是灭亡的征兆。火葬的柴堆还没熄灭,就又有人发了疯,状况和他妻子经过的这些时日毫无区别,连不久后的死法也一模一样。人们都吓疯了,近乎失去理智,把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发疯者钉在木桩上,把他们烧成了灰。
当然了,也如他所料,这种愚昧的举动毫无意义。征兆是陷入疯狂的瘟疫仿佛追逐着幸存者们的脚步,怀着恐怖的贪婪将他们一个个吞入死亡的腹中。城堡和脚手架逐渐荒废,岛屿沿岸的作物也没人打理了,农民和建筑工人越来越少。至于埃尔纳斯,他仍旧默然地往返于房间和灯塔,试图从黑暗的大海深处看出什么东西。
是希望吗?那里会有希望吗?
死亡带来了疯狂,死亡又逐渐带走了疯狂。人越来越少,那些像中世纪的宗教徒一样发了疯的家伙,也全都陷入绝望,失去了继续发疯的动力。有些人日渐成为行尸走肉,和埃尔纳斯一样持续着无意义的举动,还有些人想要就此了却馀生,选了个高地就往下跳,还连累了他们去焚烧尸体。当然了,埃尔罗斯从来没打算给这些人定罪。在他眼里,似乎连她妻子的尸体也和其它人没了分别。
是啊,倘若人都死绝了,谁还会在乎谋杀呢?
又是一天傍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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