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公事儿未处理完,就是因为父皇要留下他说体己话儿,竟一直未得闲儿。”说完又笑着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也不知道父皇那里来那么多体己话儿要单独与六弟说的,果真将来只有六弟顶了父皇他老人家上五台山的?瞧得我这个作嫂子的都禁不住有几分妒忌了呢!”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心里一动,攸地明白过来了太子妃今儿个的真正来意,敢情儿送年货是假,欲通过她探探水溶现下到底于皇位是什么态度,到底有意还是无意才是真呢!心里霎时涌上几分为水溶不值的情绪来,可怜他只不过是想得到一点子迟来的父爱罢了,何错之有?便弄得所有人都这般草木皆兵了。其他人草木皆兵也就罢了,偏太子夫妇亦是如此情形儿,难道他们就看不见水溶到底为他们作了多少事儿吗?他在前方与他们冲锋陷阵,他们倒好,连最起码的全心信任他都作不到,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去这般为他们卖命的?倒不如就此抛开一切,去过自己一心向往的生活呢!
亦顾不上再去理会太子妃后面儿还说了什么,她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直至太子妃眼见自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儿来,强忍着不满告辞去了,方在王嬷嬷等人的轻推下回过了神儿来。
因忙命人去请了云娟来,吩咐道:“大致估算一下太子妃送来的年货儿价值几许,以其双倍的价格去另置办一份儿,明儿你亲自送去太子府上,就说我着了些儿凉,不得亲去,还请恕罪。”现下她可是丝毫儿不想欠太子府什么情分,那怕只是一些个不值钱的年货的小情儿,亦不想欠他们!
云娟忙答应着去了。这里王嬷嬷方嗔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儿呢,便是再不想去太子府,亦不该白拿自己的身子来说事儿不是?”却绝口不问黛玉缘何要这般做,显然对黛玉处事儿的能力是极为放心的。因又命人将煨着的冰糖燕窝粥拿来黛玉吃了,伺候她在榻上煨着舒舒服服的看书了,方忙活儿自己的去了。
至晚间水溶回来,黛玉便趁饭毕吃茶的空隙,将白日里太子妃来过之事儿大略说了,又问:“如今朝堂上到究是个什么局势?是对大皇子更有利,还是对太子爷?若是对太子爷有利,这利又有几分?”
水溶见问,明白黛玉是想尽快离开了,心下霎时升腾起几分歉疚来,黛玉这般美好的女子,是值得过这世上最好的生活的,可为了自己,她却被拘泥在了现在这样儿一方小天地里,还时常要为他担惊受怕,自己确是太对她不住了!因歉然的强自挤出一抹笑意,道:“近来大皇子的势力虽被咱们分崩瓦解了很多,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要取得最后的胜利,现下至多只有七成胜算……”
一语未了,却见北堂长老大踏步行了进来,示意水溶屏退一应伺候之人后,他方正色道:“连日来我夜观天相,无一例外都发现帝星四周光芒晦涩,隐有陨落之相,只怕皇上离……驾崩之期已不远矣,宫主若是有大计,须得早作安排才是。”
短短几句话儿,说得水溶与黛玉都是身形一晃,攸地煞白了脸子。半日,还是水溶先回过了神儿来,喃喃说道:“长老许是看错了亦未可知呢,皇上现下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平日里别说大病,连小病都难得犯上一遭儿,又岂会说……就……了?”声音里有一丝儿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驾崩”二字儿,他更是哽在喉咙儿便,怎么亦不忍说出来,人亦颓然的退坐回了椅子上去,彼时他方不得不在心下承认,原来自己压根儿不可能做到如他先时一直想的那般,对水百川这个父亲无动于衷的,他身上终究流着他的血啊!
正所谓“关心则乱”,黛玉虽亦被北堂长老这番话儿吓白了脸子,到底还不至于像水溶这般,已近乎六神无主起来,因强自稳住心神儿问道:“长老您不是医术天下无双吗,要不明儿个就同无尘哥哥进宫去与皇上请请脉检查检查身子?倘皇上体内真有什么隐疾或是潜伏着什么病根儿,还请您就小住宫里一段儿时日,妙手回春,好生与他治疗一番;倘皇上体内未潜伏着病根儿,也请您留在宫里,开方子好生与他调养一番,让他的身体变得越发康健,指不定到时候帝星便复又恢复到了先时的光芒呢?”
水溶听说,嚯地站起来急声儿接道:“玉儿说的有理,咱们还有长老您在呢,凭您的医术,一定可以保证皇上无恙的,如此明儿长老便随我进宫去吧。”又问,“可要准备药箱之内物事儿的?我这就让青冉准备去。”抬脚便欲往外命人唤青冉去。
却被北堂长老抬手一把拦住,缓缓摇头道:“用药物确实可以延长一个人的生命,然天命终究不可违,且阎王要她三更死,又岂会留人到五更?宫主还是不要再做徒劳的努力,只顺应天命罢!”见水溶与黛玉都欲再说,他忙又道,“原本这些天机都不是我辈之人可以随意泄露与人知晓的,只我不忍见宫主成日价都这般不开心的要被迫去做自己不喜欢做之事儿,心中不忍,所有今儿个才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罢了,宫主如今既已知晓此事儿了,后面儿该怎么做,不必我多嘴了罢?”
水溶打小儿跟着北堂长老等四大长老学艺,跟他们一块儿相处的时间,可以说比这世上任何的人都多,又岂会不了解一旦北堂长老决定了不会做的事儿,旁人便是用尽一切法子,亦不可能劝得他回心转意?如今既见他再四不肯答应自己,心下虽十分失望伤心,却亦不好再逼他,因只能无奈的点头道:“我都理会得的,长老只管放心。”
北堂长老闻言,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捋须笑道:“我之所以这会子来寻宫主,还有另一事儿要告知宫主,那便是我已决定明儿打早便离开京城,回洛阳总坛去了……”
一语未了,已被黛玉失声儿打断:“长老明儿个便要走?不行,我是说什么亦不会现下放您走的,好歹亦得等过完了年,我才会放您走。”说着已是红了眼圈儿。以她的聪明,又岂会瞧不出北堂长老每日里费尽心机逗她与他“捉迷藏”的良苦用心?心下自是感激不已,更是早已对他产生了几分类似于先前对着如海时的父女之情,也难怪她一闻得他要走,便这般伤心了。
“傻丫头,所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这把老骨头儿终究不属于这里,总归是要离开的,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的?况我此番回总坛,主要还是召齐上下人等,好生筹备一番你与宫主的婚礼,明儿待你们一回去,咱们绝尘宫便可以办喜事儿了,亦不是说你以后都见不着我了,还是快快擦了眼泪,笑一个罢,不然过会子宫主又该心疼了,而宫主一心疼,我这把老骨头儿一多半儿便又要遭殃了!”
北堂长老先还说得有个正形儿,渐渐便又恢复到了他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当中,直说得黛玉又是脸红又是跺脚的,满腔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升腾起的伤感不舍情绪,亦随之去了个七七八八,眼角儿亦再没了泪意。
不经意接触到北堂长老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释然与欣慰,黛玉方反应过来,方才他之所以这般说,无非是为了冲淡她伤感的情绪,不让她难过罢了,心下感激之余,反倒复又伤心起来,因忙借口要去与他打点行囊,备办点子京城的土仪特产让他带回洛阳去,红着眼圈儿退了出去。
余下北堂长老与水溶一老一少又压低声音细细商议了半日绝尘宫的宫务问题,直至三更天过后,方散了各自归寝不提。
次日一早,当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方于天亮时分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的黛玉还在拥衾酣睡时,北堂长老已辞了水溶,在不惊动除过水溶与青冉以外林府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儿踏上了回往洛阳的路,及至到黛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想到今儿个打早儿他便要离开京城,攸地自睡梦中惊醒过来时,他已是行出老远了!
黛玉知情后,又是伤心又是后悔,一叠声儿的骂自己怎么就睡过了头儿,为此还偷偷儿哭了好几场,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的。
但是,她却压根儿连伤心的空隙都没有,不为别的,只为北堂长老临走时留下的那番水百川将不久于人世的话儿!在她看来,水百川既然已命不救矣,那么,不管先前水溶心里待他曾有过多少怨多少恨,亦是时候儿该劝他原谅水百川,再好生侍奉在他膝下,陪他走完在这人世间最后一程儿了,她实在不愿意瞧着水溶在事情已不可能再有挽回机会的时候,再在午夜梦回时,暗自在心底自责愧疚后悔的!
她在心里想了又想,终于计议定明儿一定要劝得水溶同了她一块儿进宫面见水百川去,当然如果可能,她更希望能听见水溶将对水百川的称呼,自冰冷疏远的“皇上”二字儿,改为饱含温情尊重的“父皇”二字儿!
于是傍晚水溶来家后,她便状似无意的向水溶提及了此事儿,倒不想水溶竟一口儿便答应了下来,以致她早已准备好的那一箩筐儿劝服他的说辞,都再无用武之地了。
她却不知道,水溶心底其实早在闻得北堂长老说水百川将命不久矣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原谅他了,只不过经年累积下来的别扭与尴尬,让他不愿意先去表达自己的亲近,亦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亲近罢了。这几日以来,他一直等的便是能有个合适的契机让他有机会去向水百川表达自己的关怀,也难怪他会在一闻得黛玉这般说后,便忙不迭点头应下了。
见水溶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与接纳并主动关心水百川了,黛玉心下自是喜悦感动不已,因有意引着他说了半日的话儿,让他无暇去担忧水百川后,又命人摆了晚饭来,同了他一块儿吃毕,再瞧着他吃了一碗安神汤,方各自回房梳洗一番,宽衣睡下了,不知话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