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有些尴尬,为着当年的事儿,只是,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我当年是被蒙骗了的!”
贾赦轻笑,“是吗?”
只是反问,并不多说。
老太太冷静下来,看着贾赦不动如山的模样,反观自己却是过于毛躁了。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因为越是着急,她就越可能被贾赦钻到缝子。既然贾赦早就到了京城,那么他此刻既然敢出现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平静了自己的情绪,“我记得,你对你的亲生母亲感情很深,对不对?”
“是!”贾赦很坦然,虽然他的母亲已经不能称之为母亲,但是他不会否认自己的感情。而且,在他的心里,他的母亲永远都只有一个。
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当年你父亲过继你来的时候,你其实是不愿意的。最后,是你的亲生母亲劝你,你才同意的,对不对?”
贾赦微微蹙眉,但是,仍旧坦然,这事其实年纪较长的人都是知道的,“对!”
“你过继到我们家之后,还偷偷的照顾你的亲生母亲,并且,私下里和她见面,对不对?”
贾赦有些不安,这样的老太太让他觉得可怕,可是,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也就不需要怕什么了,所以,仍旧不回避,也无法回避,当年的这些事情也是风风雨雨的,在场的长辈也大都是知道的,“她是我的生身母亲,难道因为我过继了,便可以不管她了吗?”
看着老太太又含笑着想说什么,贾赦抢先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想说我因为和母亲感情深,所以对外祖父一家多有照拂,所以才会单单抱回了安安!甚至,想要我走了以后,也有人照顾外祖父一家!可是,您真的想多了,父亲待我好,我记在心里,绝对不会辜负了他老人家!所以,我已经请好友帮忙上了折子给皇上,求皇上现在便将我身上的爵位传给琏儿,安安能继承的不过是我的丁点财物,也省得你们总是疑心我要将贾家的东西搬到外祖父家里!”
初进门的时候,贾赦本想稳坐钓鱼台,最后再抛除这个杀手锏,让作事儿的老太太狠狠的尴尬一下,但是,看到老太太现在这个样子,他忍不住有些慌了,也没有再玩下去的兴致了。
贾珍听到这里,这才算是真的松了气,把爵位传下去,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只是,贾赦到底不是他那个想要成仙的父亲,他真的已经做好了交接权利的准备了吗?不管是的老太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在儿子还不能独当一面的情况下。
老太太先是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贾赦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正常,冷笑道:“不要惺惺作态了,皇上怎么可能会同意你无故随意将爵位传下去?你不过就是做给大家看罢了!”
“皇上会不会同意,且等圣旨下来便知!”贾赦相信皇帝一定会同意的,为着他这些年暗中为朝廷做事。
老太太微笑,笑得很冷,“我记得,在你的折子戏里,你因为母亲被卖掉做妾的关系,一直排斥外祖父一家,这是真的吗?”
贾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错!在安安出世之前,不管他们遭遇如何,我从不肯接济半分!所以,你们也不必疑神疑鬼的,只道我算计你们家的财产!”
“为什么?你不是对你的亲生母亲很孝顺吗?为何无法惠及她的父母兄弟?”老太太仍旧问。
贾赦冷笑,“我以为,我戏文里说得很清楚了。”
“因为,你的外祖父把你母亲卖掉了?”老太太摇头,“不!这太牵强了!”
直看到贾赦变了脸色,老太太才豁然起身,直直的站在正中央,指着贾赦的鼻子道:“更合理的解释是,你从一开始就算计着一切,所谓不与外祖父一家亲近,只不过是在做戏罢了!邢氏,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怀孕!甚至,就连贾琏都极有可能不是你和张氏的孩子!张氏入门多年不孕,这是总所周知的事情!”
滴血认亲已经证实了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如今老太太只管发挥她的想象力,只管胡说。横竖,就算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他也是没办法证明的。
“胡说八道!”贾赦拍案而起。
老太太一步步逼近贾赦,“当年,你一直没有孩子,直接导致了你父亲爵位一直落不到你头上。甚至,有传言说,你当年在军营里受过伤,根本不能有孩子。所以,你就着急了,对不对?”
贾赦的脸“轰”得一下红得好像能滴出血一般,多少年了,他没想到他竟再次重临了当年的尴尬。那些年的那些传言,几乎让他彻底疯掉了。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可是,揭开了疮疤,贾赦才发现里面还在流着脓血。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扯着脖子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胡说!”
双手和脖子的青筋凸起,贾赦觉得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掐死眼前这个人的冲动。
老太太仍旧冷笑,对于贾赦的样子竟然半点也不觉得害怕,“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第一子,贾瑚的母亲死得蹊跷。你的第二子,贾琏的母亲更是被你幽禁至死。你的第三子,贾琮的母亲已经证实了不是邢氏。你的第四子,也就是现在这个小娃娃,是邢氏在庄子上生的。可是,你和邢氏的年纪都不小了罢?如果你真的有那个本事,你那么多那么多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几个孩子?这一切,你有什么解释?”
贾赦怒极反笑,“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也不用跟你解释什么,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
当年,若不是那些流言,或许他也不会落得个好色的名声。当然,他也没不能否认,最后他也的确是沉醉于各式女子的美好中。
“是吗?”老太太仍旧步步紧逼,“如果贾琏和贾琮不是亲兄弟,他们的关系会这么好吗?原配所出嫡子和继室所出嫡子在咱们朝都有继承权!贾琏的脑子被门挤了吗?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但是你怎么也没想到贾琮和他亲生母亲十分的相像,只要有人看到,你的秘密就再也瞒不下去了!所以,你就自编自导,并且利用我整出一个钱氏!然后,以被害人的身份自居,用折子戏愚弄世人,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贾赦真心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竟从来不知道老太太有这么强的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太好笑了,您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您似的吗?”
“我真是受够了!”贾赦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实在不想再听老太太胡扯,“我不想再听你们这些毫无根据的污蔑,告辞了!”
他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恨他,恨不得毁了他,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会胡说八道到这种地步!一个人,她要多龌龊,多卑鄙才能做到这一步?
“慢着!”眼看着贾赦拂袖而去,老太太高声道,“我有证据!”
“您到底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这样没有根据的猜测,实在没有办法让人信服!”和众人一样被吓傻了的贾珍这时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只是,他仍旧下意识的站在了贾赦这一边。不是完全信任,只是,如果老太太的说法传出去,那不仅仅是贾赦,他们大房一家子就都不用做人了。
他做不出那么狠毒的事情,就算老太太说的是真的,他也做不出来,尤其对方是多年来对他诸多照顾的叔叔。所以,他明显的更偏向贾赦。
“他说他恨外祖父一家,所以,在有贾琮之前,从来没有接济过外祖父一家,对不对?”
贾珍看了看贾赦,见他没有反应,只得自己道:“折子戏里是这么说的,不过,就算接济一下也是没什么,毕竟,都是亲人。嘴里虽然说着恨,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贾赦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雪,“别想诬陷我,我从来没有接济过他们半分!”
“可是……”老太太拖长了声音,“你比明面上接济他们做得更过分!你外祖父现在坐着的那个轮椅,是你亲手为他作的!如果没有感情,如果不是在乎,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去作木匠才会做的活计?为了母亲被卖掉做妾便恨外祖父,这本就荒唐!我们姑且信了你,那你又要如何解释你这‘又爱又恨’的举动?”
贾赦的脸瞬间苍白,因为,他外祖父的轮椅的确是他做的。他,当年就是为了做那个轮椅而特意去学的木匠活。不过,那件事情非常的隐秘,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很快解除了他的疑惑,自袖中取出两个木雕小人,“这是他房间里的木雕,其中一个是贾瑚的小象,正是出自他贾赦之手。”
贾赦回过头,果然看到了贾珊和贾瑚两姐弟的木雕。看着老太太用她的手抓着两个木雕,贾赦只觉得他的儿子和女儿被弄脏了,心里止不住的厌恶,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劈手自老太太手中将木雕夺了过来,“别拿你的脏手来碰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老太太顺势跌倒在地上,指着贾赦哭叫,“你……你想做什么?你要杀人灭口吗?”
贾珍这次是真的头疼的捂住了头,他不知道老太太是真的被贾赦推到还是自己假装的,但是事实是大家都看到贾赦对老太太对手了,这种情况对贾赦是万分的不利。
贾赦冷眼看着老太太,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木雕细细的擦干净了,然后万分嫌弃的将帕子仍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你别想走!”老太太在鸳鸯的搀扶下起身,“你今天不说清楚,别想离开这里!外面有三个极有经验的木匠师傅,他们只需要看一下,就能证明你手里的小象和你外祖父所坐的轮椅出自一个人的手!”
给鸳鸯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冲出去推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人,正是贾赦的外祖父。老人很可怜的被绑在轮椅上,额头上有一片红肿出血的伤口,血顺着额头往下流,有些地方已经干了,就连嘴也被堵住了。他极力挣扎着,脸颊也说不清楚是血还是泪。
什么都不用说,他必定是听到老太太污蔑贾赦,所以着急着出来相帮,所以才会被绑,头上的伤必定是以死相挟或者是挣扎中撞出来的的。
看到这一幕,贾赦只觉得怒火中烧,瞬间,所有的理智都土崩瓦解,一脚冲着鸳鸯踹了过去,忙取下外祖父口中的布团,下意识的半跪在地上解开绳子。
老太太看着这一幕,冷笑道:“看到了罢?这就是所谓的恨?”
贾赦缓缓的起身,“我看出你想做什么了,你不仅想把我赶出贾家,你还想拿回我的爵位。好!你们尽管上折子,如果万岁爷要革了我的爵位,我也无话可说!同时,我还会恭喜你,总算是把你想了那么多年的爵位拿到手了!”
说罢,贾赦便要推着外祖父离开。
可是,这个时候老人家突然用手紧紧地抓住了轮子,“你们都听我说,我这外孙子绝对没有贪你们贾家的心。他也的确是恨我,只是原因不是……”
“不要再说了!”贾赦厉声道,“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去!这些年,贾家的这些糟心事儿我也管够了!”
老人却丝毫不肯让步,“可是,你不能背着这样的罪名离开!”
说着,老人家扭着身子对贾珍说:“族长大人,请听小老儿解释!我这个……”
“够了!您还嫌母亲所受的屈辱不够吗?您要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贾赦咬牙切齿,用力的去掰老人的手。
可是,老人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就是不肯松手,“若是你蒙上这样的不白之冤,你的母亲才真正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别忘了,你还有妻子儿女,你若是如此离开,他们该怎么办?就算要走!我们也要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贾赦只觉得浑身脱力了一般,半分劲儿也使不出来,他在乎他的母亲,所以一直小心的隐瞒母亲曾流落烟花之地的事实。可是,他也一样在乎他的妻儿,一样不想他们收到伤害。这两方,不论任何一边受到了伤害,他都一样的心如刀绞。可是,他却必须做出选择。
“你们都觉得,家里困难,把女儿卖给人家当下人,然后又有造化做了姨娘,这并不算什么。所以,我这外孙恼我说不过去。可是,如果我当年把女儿卖进了妓~院呢?”
虽然不想做出选择,可是贾赦没有阻止外祖父。其实,他心里已经做了选择。
众人再一次目瞪口呆,大家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有这么多的重磅炸弹。
老人家把他当年如何偏心儿子等等的,都一一说了出来。
可是,纵然如此,老太太依然嗤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罢了!不足采信!”
“难道你说的就不是一面之词了吗?”老人家对老太太怒目而视。
贾赦无比疲惫的开口,“信不信的,都是你们的事情!想要怎么做,就尽管做罢!举头三尺有神明,不亏良心就好!”
一招错,满盘皆输。
如果这一切是输在他对人还有一份感情在的话,那输就输了罢。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各位老爷,圣旨到了,快准备接旨!”
贾赦本来想走,可是圣旨来了,他就走不成了。
只是,圣旨内容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皇帝准了贾赦所奏,将一等将军的爵位不降爵传袭给了贾琏,并且擢升贾赦为从二品内阁学士。
进入内阁,那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贾家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人物了。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贾氏一族都要唯贾赦马首是瞻。只有贾赦才能延续他们家族的荣耀,甚至,更上一层楼。
在贾赦晕晕乎乎里,贾珍替他打点了传旨的太监,然后对着身后的贾家众人道:“从今天起,关于琮哥儿的身世,还有今天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再提一个字,否则的话,我这个族长必定立刻开宗祠将其逐出贾家。”
“这个是自然,自然!”大家纷纷附和。
老太太的脸色苍白如纸,她险些就成功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道圣旨?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贾赦面无表情,此刻他真的觉得很累很累,他无法应对的危机,不过一道圣旨,不过皇家的些许恩宠,竟然全部消弭与无形,“你们,不怀疑我贪图你们贾家的东西了吗?”
“这怎么可能?我们都知道,当年大人您袭爵之后,为了老太太高兴,把府里绝大多数的东西,甚至包括荣禧堂都让给了弟弟!如此高义孝举,大家都历历在目呢!”
世人就是转得这么快,只要看到风往那边吹,人就往哪边倒了。
“哦?老太太怎么说?”贾赦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笑,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霎时间,所有的人都看向老太太,生怕她得罪这位新贵,以至于连累了自身。
老太太此时恨不得昏过去,但是她却偏偏醒着,清醒的看着贾赦得意的模样,“你……你能得皇上如此信任,自然……自然不会贪图贾家一点东西……”
“这么说,是你冤枉我了?”贾赦逼近老太太一步。
老太太头上开始冒汗,呼吸变得紧促,“是……是……”
“那你是不是应该向我道歉呢?”贾赦挑起眉头,看着老太太被逼的样子,他有一种报复之后的快感。
老太太靠在鸳鸯的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当然,这不是害怕,而是生气。可是,就算再怎么生气,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咬牙道:“对……对不起……”
贾赦蹙起眉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直发黑,索性豁出去了,“我……”
这个时候,贾赦却突然笑了,“母亲不要生气,儿子逗您呢!这家里,母子两个闹闹矛盾、吵吵架是很正常的!就算您一时冤枉了我,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让您给我道歉啊!我一个晚辈怎么受得起呢?您放心罢!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孝顺您的!”
老太太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贾赦的反话,眼前一黑,真的如愿以偿昏过去了。
“呀!母亲困了?快送母亲回去休息!”贾赦若无其事,对于这个第二次被气昏了的母亲,贾赦只觉得畅快得紧。
贾珍忍不住想笑,他竟从来都不知道贾赦是个这样有意思的人,“还不快把老太太送回去,年纪大了,就是容易乏!”
“正是,正是!”大家纷纷附和。
明明是昏倒了,但是只要贾赦说她是睡着了,那她就是睡着了。
“今天我府里还有些事情,就不邀请大家去坐了。赶明儿有时间去我府上喝酒,千万别客气。”贾赦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圣旨,什么老太太,什么辈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都不算。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的报答老太太对他的“恩情”。
直到这一刻,贾赦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这个家里成为绝对的人上人。因为,只有这样,才没人敢欺负到他头上。
对着贾珍,微微点了点头,贾赦转身想去推外祖父,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外祖父身上已经换洗一新,头上的伤也被包扎了起来,更有人在后面殷勤的推着。
“我来罢!”贾赦亲自去推。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可是亲眼看着老人家狼狈,听着他的忏悔,也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老人年纪大了,如果他再想不通,以后就没时间了。
回到家,大家都还在等他回来吃饭,安卉迎上来,奇道:“外祖父怎么来了?”
话还未说完,贾赦则紧紧地抱住了她,“别说话,让我抱一下!”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每每思及若是自己败了的结果,他就不寒而栗。想着安卉和孩子们可能遭遇的一切,更是对老太太恨之入骨。
这一路上,他仔细的想了一遍,他这一生的转机都是因安卉而来的,是安卉助他一步步走入皇家的视线。如果没有安卉,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所以,他也顾不得孩子都还在,只一把抱住了安卉,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