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般女子不同,对于贾赦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举动,安卉并不会觉得很害羞,她很冷静,略微想了一下,立刻便意识到贾赦一定是经历了一场大风暴,而外祖父的到来也不是“凑巧”。
“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安卉的声音很低,但是却很平和,有一种能安抚人情绪的奇妙能力。
听到安卉的声音,贾赦的情绪也稳定了很多,缓缓的放开安卉,对着东张西望“看风景”的众人道:“都别站在那外面了,赶紧进屋罢!”
安安立刻乖巧的上前,冲着贾赦讨好的笑了笑,然后殷勤的替贾赦推轮椅。
虽然在场的大都是晚辈,也不敢对贾赦的行为说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低头偷笑,直看得贾赦是相当的尴尬。一行人很快回到房间里,贾赦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站着一个穿着大红色小袄的女娃娃,下意识的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话刚一出口,贾赦就知道坏了,因为,他已经想到这个孩子的身份了。这个小娃娃,就是他如今唯一的孙女。这爷爷不认识自己的孙女,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哪里能够收回呢?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感觉头上有一片乌鸦飞过。
如今,只能说他纯粹属于为了化解一个尴尬而陷入了另一个尴尬。
“孩子变化快,咱们离开的时间长了,你不认识也是有的。”安卉虽然很无语,却还是尽职尽责的为贾赦打圆场,伸手拉着娃娃小小的手,笑得无比的温柔,“来,宝贝儿,叫祖父。”
其实,不止是贾赦,安卉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没想起来是谁。不过,她没有像贾赦这样直接问出来就是了。
“祖父!”小孩子的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好听。
因为王熙凤的关系,贾赦一向和这个唯一的孙女不亲近,更谈不上疼爱。可是,此时看着她可人疼的小模样,也不禁心软了,很自然的生出了几分怜爱来,微微弯下腰将小娃娃抱起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
陌陌突然大声的叫了起来,从绾绾怀里挣扎着去推那个和他“抢”怀抱的“坏人”。
女娃娃本就软弱一些,再加上这四周都是陌生人,心里更是害怕,直拿着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之前对她最“温柔”的安卉,“祖母!”
安卉的头上有些冒汗,嘴角更是不自觉的抽搐着,说实话,对于这个称呼,她是真心的消化不了。在她的心里,自己还很年轻很年轻的。
“陌陌!”
贾赦突然一声喝,安卉不由得吓了一跳,诧异的抬头,只见贾赦的脸已经全黑了,看着陌陌的样子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陌陌先是被吓了一跳,怔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贾赦怀中的孙女放下,沉着一张脸向绾绾走去。
绾绾此时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讨好的笑着,“弟弟还小,不懂事的。”
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的抱紧了怀里的陌陌。
可是,贾赦伸手要抱过去,她又怎么能抗拒得了呢?就算是陌陌拼命的抱着绾绾的脖子不要贾赦,可是最后还是让贾赦强行给“夺”了过去。
几乎是在接过去的那一瞬间,贾赦将陌陌翻转过来,对着小屁股就盖了两巴掌,“这么一丁点大就蛮横霸道到这种地步,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陌陌可以说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人动过他一根手指头,此时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真疼了,拼命的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卉低着头,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但是宽大的袖子下,那双手却是紧紧的握成了拳头。陌陌一声声的哭,如同拿刀子在割他的心一般。眼睛,不由得一阵阵的发热。
她知道在贾赦的心里最重要的儿子是贾琏,毕竟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自然是最尊贵的。可是,她一直都以为她生的儿子是不一样的,就算不能成为他的继承人,也应该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才对。可是,她真的没想到她的儿子不仅比不了贾琏,甚至比不上隔了一代的孙女。
安卉知道,这样的场合下,她绝对不能失态。可是,她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心了。她可以理智的让自己受任何的委屈,却独独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受半点的气。
“你这是做什么?”外祖父这个时候转着轮椅来到了贾赦面前,生气的在贾赦背上捶了两下,“你跟不懂事的小娃娃计较什么?”
说着,自贾赦怀中将陌陌“抢”了过来,抱在怀里小心的哄着。
贾赦此时还显得有些余怒未消,“我们就是太宠着他了,才会惯得他无法无天的。”
“可是陌陌还那么小,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啊!”绾绾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安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心的开口了,“父亲教训是应该的,可是,好歹也得等陌陌长大些才是。如今,父亲就是有再多的教训,弟弟也是听不懂的。”
安卉始终不发一言,好像自己被隔绝与这个圈子以外似的,只低着头。明明是在不远处说话,可是听在安卉的耳中竟觉得带着几分飘渺。不,准确的说,是她这个人恍恍惚惚的。
“祖父,叔叔小。”
小孩子软软的声音响起,却好似在安卉的心上重击了一拳似的。是呀,她的儿子虽然是长辈,但是年纪上比侄女还小。
贾赦再一次将孙女抱在怀中,这一次陌陌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埋首在陌生的老人怀中一抽一抽的哭泣。
好久没有人说话,安卉能够感觉得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抬起头,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唯独贾赦只低头逗着怀里的孙女,连个眼神都没有。
不过,纵然如此,安卉依然微笑着走到外祖父的身前,“孙媳看着这时辰也不早了,现在就摆饭可好?”
老人家看了看贾赦,见他没反应,憨厚的笑道:“都随你们,我不觉得饿!”
安卉这才转头,对着贾赦微微俯身示意,“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贾赦的手僵硬了一下,但是到底没有抬头,“摆了罢!”
安卉这才抬头,缓步走出去,对着门口的下人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再次回转,陌陌已经在老人的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她的心倏地紧了一下,转而看向奶嬷嬷,“把陌哥儿带回房间睡觉去罢!别让他在这儿闹我们了!”
有安卉这句话,奶嬷嬷自然立刻把孩子抱下去。
贾赦这个时候低声问绾绾,“你二哥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绾绾摇头,脸上有着几分淡漠之色,“女儿不知。”
安安正坐在绾绾的下手,见绾绾这样的态度,不由得很是担心,忙帮着打圆场,忙探身道:“之前朝廷上来了圣旨,二哥哥去宗祠那边听旨去了,父亲没有看到吗?”
贾赦当然看到了,只是当时他心里存着事儿,所以没和贾琏打招呼,也没注意他的去向。
安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来了秋风道:“让外面的人出去找一下,尽快把琏二爷请回来。”
本就是饭点,又是一早就有准备的,很快膳食便开始往上摆,不过摆到一半的功夫,贾琏便带着王熙凤和平儿回来了。
王熙凤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还是对着众人一通见礼。
安卉既没有故意为难,也没有热络的表示关心,只淡淡叫起。
与以往不同,这次安卉只站在一旁伺候着,并没有落座,虽然她也是安排了座位的。不过,因为她不肯落座,王熙凤也必须要陪着她站着才行。
“今儿也没外人,都坐罢!”最后,还是贾赦发话了。
安卉没有赌气,因为她知道识大体的女人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下赌气的。只是很多礼的俯身示意,然后便缓缓的落座。
“去你母亲那边罢!”贾赦将怀中的孩子放下,自己缓缓的起身,“请外祖父先用罢!”
老人家很高兴,双手微微颤抖,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安卉也跟着赔笑斟酒,但是心里却是一片荒芜,只觉得这样的热闹不是属于她的。
觥筹交错间,一只手悄悄地搭在了她的腿上,安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不必说,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心里,不禁一阵厌烦,几乎是下意识的,安卉倏地起身,“外祖父,您尝尝这个!”
贾赦的手落空,面上有些尴尬,但是好在桌子底下的事儿也没人知道,所以只端起酒杯掩饰了过去。
安卉再次坐下,只好似不知道贾赦曾经想碰她似的。
贾赦这个时候突然抬头看向贾琏,“对了,大姐儿叫什么名字?”
贾琏恭敬的放下筷子,“大姐儿并没有取名字,正等着父亲回来取呢!这眼看着,也是该上族谱的时候了!”
“不知外祖父可否帮这个小丫头取个名字?”贾赦很自然的将目光转向了长辈。
老人家憨厚的笑了笑,“我没读过什么书,并不会取什么名字。照我说,还是你来给孩子取一个比较好。”
贾赦没有再推辞,微微蹙眉,仔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便唤作‘贾芙’如何?‘芙蓉花’之‘芙’!”
“芙蓉花?那是什么花?”老人家很是疑惑。
贾赦微笑,眼角的余光却似有似无的看向了王熙凤,“芙蓉花,即是莲花。古人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者,正是莲花。只是,‘莲’与‘琏’同音,为免冲撞,便换一个名词,恰好也能暗合其父的名讳,也是极好的。”
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听在王熙凤的耳朵里却觉得十分的赌气,这‘出淤泥而不染’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是那所谓的淤泥?
如果是旁的时候,安卉一定觉得这是一场好戏,也会住不住的兴奋,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心情管。
“芙儿?”老人家喃喃自语,“也挺好听的!只是,还是不如安安名字叫起来爽口!”
安安含笑低头,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的。
“‘绾绾’、‘安安’还有‘陌陌’都只是卉儿给孩子取的小名儿,只为了平日里叫着方便。‘贾芙’却是要记在族谱上的。比如,‘绾绾’在族谱上的名字是‘贾迎春’,‘安安’在族谱上的名字是‘贾琮’,‘陌陌’还小,还不曾入族谱。”贾赦很详细的解释着。
“还是小名儿比较好听!”老人家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说实话,“看到孙媳妇儿比你会取名字!”
贾赦含笑看着安卉,“既然外祖父都这么说了,你给‘芙儿’也取个好听的小名儿罢?”
他表现得很明显,就算安卉一再的想要置身事外,他也总是想办法去招惹她。
看着贾赦亮晶晶的眼睛,安卉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气苦,但是面上却仍旧是低眉顺目,“给孩子取小名儿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孩子的母亲罢?”
贾琏这个时候含笑开口了,“她哪里会取什么名字?这几年也都是‘大妞妞’、‘大妞妞’的叫,远不及不上母亲所取的!”
其实,贾琏是很嫉妒弟弟妹妹都有个好听的小名儿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的,他没有那份幸运。但是,如果他的女儿可以由安卉取个好听的小名儿,也算是弥补了他心里的缺失。
王熙凤心里有些苦涩,若不是贾琏一直坚持要他的父亲来给女儿取名字,她又何苦一直简单称自己的宝贝女儿为“大妞妞”?不曾想这竟然成了她不会给孩子取名字的佐证了!不过简单的叠字,她又有什么不会取的?
不过,就算心里再怎么难受,贾琏既然说了,她也是不能拆台的,于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嘴角,勾起一抹笑,“是呀!还是由母亲来取罢!”
安卉抬眸,又看了看那个孩子一眼,又望了望眼睛闪闪发亮的贾赦,在心里暗暗叹气,“便唤作‘楚楚’如何?‘楚楚惹人怜’!只望这孩子能够得尽所有人的怜惜和疼爱,此生无忧!”
“楚楚?”老人家暗暗念叨了几次,“果然好记!比那什么‘贾芙’要好听多了!”
贾琏此时也是一样的看法,不过碍于贾赦是父亲,并不敢说的如此直白,“母亲取得果然是极好听的!”
王熙凤在心里暗暗冷笑,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
安卉的嘴里噙着淡淡的笑,再次垂下了眼眸。这个世界上“楚楚可怜”果然是极好的,若不是那孩子之前实在“楚楚可怜”得紧,她的儿子也不至于……
虽然知道不该迁怒一个孩子,但是要安卉真心的喜欢她,心里却也是有疙瘩的。所以,那“楚楚”说是祝福,不如说是她的吐槽。
贾赦的脚微微碰了安卉一下,但是安卉很快收了回去。
看着安卉的心情半点好转没有,贾赦也不禁有些失落。
这一顿饭,可以说,其实大多数人吃得并不是很开心。当然,那位极容易满足的外祖父却是极为开心的。
回到房间,贾赦挥手命丫鬟退下去了,之后,立时便从背后抱住了安卉的腰,低声道:“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了陌陌好,我疼他并不比你少。”
安卉微微苦笑,“我能把我的命给他,你可能?”
“我也能!”贾赦回答得斩钉截铁。
安卉听着,却仿佛一个笑话,根本是半分也不相信的。
贾赦感觉得到安卉的冷漠,强行将安卉的身子扳过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安卉的眼睛,“卉儿,你听我说,如果陌陌是女儿,我一定把他宠到天上去。可是,他是个儿子,儿子是不可以娇宠的。”
安卉垂下眼眸,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我知道。”
“那你还在别扭什么?”贾赦微微蹙眉,面上显出了几分不悦。
安卉很想问问贾赦,如果今天陌陌争夺的对象不是贾琏的女儿,他是不是还会那么生气?可是,她到底问不出来!说出来,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我知道你是在教育孩子,陌陌虽然小,却是能看得懂大人的情绪的,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必定不敢再闹。以后潜移默化的,必定能长成一个懂得谦让的好孩子。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莫名的觉得委屈,觉得想哭。你别管我,让我静一静。或许,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安卉并不想喝贾赦吵,所以,她只能这样退一步。就像她说的那样,或许睡一觉醒来,心里就平静了说不定。
贾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圣旨已经下来了,我的爵位已经传给了琏儿,陌陌他以后……”
听到贾赦提起贾琏,安卉感觉自己再也没办法压制自己胸中的那股子气了,用力的推开贾赦,“你的爵位是琏儿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我只是填房,也从来都没有敢肖想过你的爵位,哪怕是我生下了陌陌之后。”
“我发誓,我当初建议你立刻传下爵位也并没有半点的私心算计,否则的话,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安卉举天发誓。
怔愣着的贾赦愤怒的拽过安卉的手,“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安卉退后一步,脸色有些苍白,“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了!你心里很乱,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贾赦再次将安卉拥入怀中,其实,安卉与他的处境是非常相似的。安卉总是怕他疑心她为儿子觊觎爵位,而他也总是怕人疑心他贪图贾家的财产。这里面的艰难,不是亲自经历过的人根本不懂。可是,他可以发泄出来,甚至以权势逼得那些人不敢开口,安卉却不得不小心谨慎的不去碰触他的底线。
想着这些年安卉对着他的各种忍让,贾赦止不住的心疼,“卉儿,你相信我,我并没有疑心你什么。我信任你,看重你,并不会因为你来得迟了些便有何改变。我不否认,在世人的眼里,你不是我的原配,但是,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安卉没有说话,只是任由贾赦抱着。她从不怀疑贾赦对她的感情,只是古人的理智从来都比感情更强悍。纵然都是亲生骨肉,这继承人和普通儿子是绝对不一样的。说到底,她都只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心寒罢了。
“我刚刚够跟你说那些,并不是要试探你什么。我只是想说,不管是陌陌,还是安安,我能给他们的并不多。所以,他们必须要靠自己,要有出息。否则的话,他们就会像我们那样被欺负,所以,我才愈发的要严格要求他们,愈发急切的想要他们成才。”
“我知道,我知道。”安卉喃喃的说着。这些,她都明白,都明白的。只是,心里止不住的觉得委屈罢了。
“不,你不知道。我的年纪大了,可是,陌陌还太小太小。或许,我根本就不能扶持着他长大。”贾赦的声音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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