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理清晰粗犷,肩线笔挺,军服的呢料有股新鲜艾草味,边沿勾出细密的常青藤,标明了禁卫军的编制;佩剑入手沉重,侧面能当成镜子使用,刃锋剃刀般锐利。杰罗姆偏过头,打量自己的肩章——眼下还光秃秃的,十分钟后,某现役将军会为它镶嵌三枚银白桦叶片——上校军衔诛杀国王近臣稍显不足,其余人等可以引颈待戮了。
裁缝穿针引线,锁好最后一趟袖边。杰罗姆发觉衣架挂着另一套崭新制服:佩刀单锋微曲,长裤开了骑缝,今天或许还有骑兵军官等待授衔?从衣码裤长看、此人身材魁伟,不知姓甚名谁。
心不在焉默念几遍誓词,他对走过场耐心欠佳,恐怕将来也不会怀念今天这幕。军人最光鲜的一面随时代远去,除了掌中利刃,有价值的部分所剩无几,冲一副空架子心潮澎湃还是免了吧。
——但愿别找个糟老头办这事。
叫末路英雄主持仪式,杰罗姆心里不是滋味。自王储兵变未遂,罗森的将军身价大跌,国王重用文官,不少戎马半生的宿将落得晚景凄凉。他加入协会当年,军队的资历表几乎断了代。年轻将校获得突击提拔,大量弥补职务空缺,从此再不闻“哪年入伍”的寒暄,这伙人更关注收入多寡、捞到多少实惠。缺乏老资格震慑群氓,风纪败坏难以遏止,操行士气皆不如前。可悲的是,王储咸鱼翻身,将历史污点全泼在失势一方头上……眼看自己也走到风口浪尖、沦为政客的砝码,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待他收拾妥帖,一名少尉从旁引路,朝王宫旧神庙方向步行。少尉年纪轻轻,像个没发育的漂亮姑娘,褐色眼睛填满艳羡。长官少年得志,苍白的脑袋仿佛顶着一摞光环,让人不敢直视……殊不知这位正牢骚满腹,阴暗想法能败坏半年的好心情。
一早赶到官署,此时晨曦尚未褪尽,远处空多利斯基宫的圆顶光辉四射,官员幕僚正等待君主召见;青铜塑像表情庄重,回廊与藤蔓围绕着王国议事厅的白色会堂。各地领主等夏末秋初才能与会,仍有人每日持熏香洁净坐席,敲响晨昏的六下钟声。寻不着灰眼睛和尖脸庞,高智种走后“权杖回廊”空了大半,首都的制高点暂时遭到遗弃,钟点响过,风掠过常绿植物引一片沙沙悸动,调子格外寂寥。
杰罗姆无心观景,只盼赶紧了事回去处理实际问题。刚上来仪式循规蹈矩,祭司口中碎碎念,围着他不住绕圈,观礼席只爱德华跟格鲁普就坐,相互也不说话,能听见长明灯灯芯的延烧声。对着洛克马农神像好半天,杰罗姆奇怪怎么典礼官仍不露面,想恶心我不成?!脚步声一起,他迅速瞄一眼门口,表情立马僵住了。
笑容不咸不淡,爱德华起身恭迎来人,对方则伸手虚按,以免他不小心闪了腰。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初身为勤王先锋,爱德华先生同王储势成水火才赚到而今的政治资本;这会儿仇家见面反一团和气,风向突变,也点明了高智种的态度——国王半截入土,身后仅有这名逆子,外敌当前,重新选人不如因陋就简。
“诸位的耐心值得褒奖。有句话叫‘等待换时间’,金玉良言。”把皮手套丢给侍从,王储殿下、罗森?里福斯第四、意味深长地笑笑,“必须承认,过去的我没能正视这点,以致耽搁不少工夫。请,别拘束,让仪式开始……假如不算太迟。”
抑扬顿挫、带点专横的男中音,像随时准备发表演说。杰罗姆身如坠铅,被勾起不少回忆。接过肩章佩剑,对方走过来正对着他,相距不足两步,杰罗姆盯住王储所持利器,竟有些跃跃欲试。
“或许记不准人名,对样貌我过目不忘。”祭司高声吟唱的间隙,男中音轻声问,“你有点面熟,队长,似曾相识……我肯定。”
“665年夏末,我还是少年禁卫,带队清剿山岳人余党。战斗结束,您检阅我所在的建制,将随身佩剑赠给了我。那柄剑至今仍很锋利。”(见第十一章《呼喊与细语》)
“十一年前?”声音微妙起伏着,对方转瞬明白过来,发出含义复杂的笑,“啊,竟然是你!岁月不饶人,简直认不出来……”
你也一样。杰罗姆端详对方,打心里说。前额宽阔,两腮无肉,粉底和假发掩不住皱纹,王储看似五十许人,缺乏高智种混血的特征,比实际年龄至少苍老十岁,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只剩干枯轮廓。右手紧握他肩膀,偏着头上下打量,“出色的指挥官,令我印象深刻!那会儿别人忙着表忠心,我问你‘想要哪种奖赏’,你说‘只想回家探望母亲’……诚实率直,军人本色!”
——而你是个王八蛋,殿下。
杰罗姆表情复杂,强忍住宰掉对方的冲动。初次杀人留下了深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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