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没有灵魂,实在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就像到底有没有上帝,有没有龙这类问题一样,但正因为谁都没有见过上帝或龙到底长什么样儿,故不妨乱谈一气,以打发无聊或沉闷的时光,未始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儿。
维特根斯坦曾说过:对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灵魂应该就是这类不可说的东西,但“保持沉默”其实也是一种言说,是一种执着,故如禅宗似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大放厥詞又何妨。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曾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誖论:不存在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假设“不存在”存在,它就不是“不存在”假设“不存在”不存在,既然它是“不存在”你又怎么能说它“不存在”呢,故它存在。故说灵魂不存在也是一个誖论。古希腊另一个哲学家芝诺曾经提出了一个龟兔赛跑的问题,他认为乌龟在兔子前面跑的时候,兔子永远追不上乌龟,这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很荒谬的事情,因为经验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但从逻辑上,我想是没有人能推翻芝诺的结论的。芝诺启示了我们一个真理:时空是分层次,有结构的,此一时空的真理到了彼一时空未必不就是谬误。在未超过某一定点的那段时空里,兔子的确是追不上乌龟的。我们人类实在太渺小了,对于灵魂之有无,恐怕只能说“不知道”庄子曰:夏虫不可与语雪——夏天的虫子没有见过雪,就说世界上没有雪,当然不免要贻笑大方了。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空间里,但世界应该还存在其他的空间,如一维空间,二维空间,四维空间甚至n维空间,0。1维空间,对于他们的性质,我们所知甚少,或者说根本不知道。灵魂如果存在的话,我想它就住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个维度的空间里。我们不要用我们所在空间的思维去揣度它。我猜想,应该存在着一个从我们的空间到达灵魂居住的空间的入口,这个入口就是死亡与睡眠。可惜死亡并不属于生活,因为没有任何活着的人经历过死亡。而死去的人,在其投胎转世之前据说都要喝一碗孟婆茶,将前世的事儿给忘了,所以他们也不可能告诉我们关于灵魂的事情。
我们的时空,我们的世界果真没有灵魂么?普罗塔歌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从这个意义上说,灵魂是确实有的,不然,怎么会有“灵魂”这个词呢?古人云:空隙来风,不为无影。你想想,假设这个世界上没有灵魂,将是一个多么枯燥泛味的荒凉世界。在我个人,我觉得灵魂不但有,而且越多越好。我们的先人常感叹人生的短暂: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其实何必秉烛游呢?喝得迷迷糊糊的,往床上一躺,黑甜乡里乱梦颠倒,让我们的灵魂继续我们白日的生活,不是要有趣得多么?人往往难免会感到孤独寂寞的,这种时候,为了破闷,你就可以倾听你灵魂的声音了。我们中国人都有三魂七魄,既然分为三魂七魄,我想它们是各各不同的,各有各的特色与个性,这下可就热闹了,它们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十兄弟或十兄妹(我想魂和魄的“性别”可能是不同的),难免会磕磕碰碰地,但既然是兄妹,大多终归还是血浓于水,亲密无间的,这样,我们的生活就颇不寂寞了。如果我们的灵魂不是“三魂七魄”而是“千魂万魄”甚至有无数个,那么,我们自身就是一个自足的世界,真个是“不亦快哉”我们读书或写作的时候,往往会觉得是在跟某个看不见的鬼魂聊天,或者如同有鬼魂附体。或者我们散步的时候,心里在跟一个隐形的朋友交谈,这在我们大底都是很愉快的经验,但从此,我们大约也可以推想我们的灵魂是“三魂七魄”要实在一点,因为在我们寂寞无助的时候,我们毕竟还是要求助于外在的东西:或书籍或朋友或其他的人和物。
灵魂的概念是人类的思维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我想他们可能是没有灵魂的,因为他们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混沌未开,就像新生的婴儿。与灵魂相对的是“肉体”在初民,还未从自然界里分化出来的时候,他们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们的存在与他们的生理活动是直接同一的,故他们也没有“肉体”但不幸的是亚当和夏娃终于偷吃的知识树上的禁果,心智已开,产生了“分别心”认识了自己的肉体,知道了要用无花果的叶子来遮盖自己的下体,便被上帝走出了伊甸园,同时也把死亡带到了人间——人类的世界就这样诞生了。世界产生于我们用思想或语言对混沌的分割。道家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亦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们现在站在自然的对立面,给自然的一切包括曾属于自然本身的自我都贴上一个标签--也就是命名。人生烦恼知识始,自然这时向我们露出了他狰狞的一面,我们必须不断地与之抗争才能求得自身的生存,唉,多么不幸啊,我们这群可怜的漂泊者,由于对于自然与肉体之死亡的恐惧,我们的头脑里便幻出了永恒不灭的“灵魂”我们似乎后悔了,我们想重返伊甸园,但我们罪孽深重。开始的时候,我想,灵魂是善的和美的,是永恒不灭的,是我们人类对永生的一种美好的愿望,但随着我们的思维与社会的不断发展与分化,我们有了天堂、人间、地狱三界,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我们把人类的一些坏的品质投射到了灵魂上。这时,灵魂似乎亦不那么能安慰我们了,因为灵魂也逃避不了六道轮回与在地狱里受雷打火烧下油锅等诸种苦难。但人类的天性总是趋吉避凶,什么事儿都愿意往好处想,于是,人们发明了宗教以拯救受苦受难的众生与他们的灵魂。
然而宗教现在似乎也不能敷衍了也,在很早的时候,尼采就宣布“上帝死了”我们这些迷途的羔羊将走向何方呢?我们终会找到我们的路的罢,我想。但是,只要人类还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还没有获得自由与解放,还不能达到与自然与自身的大和谐,灵魂或神于人类终是脱不开干系的--因为它们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