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的衣襟。
生而为人,继而为雄。
纵然赴死,也绝不软弱。
唯一可惜的是,这尚有余温的包子,不能亲手掰给夫人吃了。
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美味,总想着,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同你分享。
如今六国已伏,大局已定。
夫人想着的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很快就要实现了
这样,老子算不算,是你的——
盖世英雄。
但这个答案,他想亲口听她说的答案,注定是听不到了。
意识涣散的前一刻,将军模糊想着一个问题。
有时候人不能不相信运气。
他一无所有之时,她是金门绣户的富贵小姐。
等他终于名载千秋史册,却是以一个亡者的身份归来。
运气,他差了一点点。
总是那么一点点。
将军缓缓拔出了剑。
剑锋凛冽,映出他淌血的嘴角。
没有胡子的遮掩,那血迹分外鲜明。
“唰——”
将军用最后的力气使用了这把跟随他数年的寒铁。
让他的老伙计立在他的三寸之地。
它随着主人战场杀敌无数,不知饮了多少的鲜血,剑下亡魂无数。
如今要轮到它主人了。
将军将额头靠在了剑柄上,借力支撑着他不倒下去。
他答应她要风风光光回去,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不想让她见着那狼狈的一面。
他要失信了。
守住了天下太平,守不住久别重逢。
荡平了边境叛乱,却荡不平君王之忧。
他明明答应了那个傻老头子,回来……给他祝寿。
老头子,你要长命百岁啊。
这样老子的媳妇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这样想着,慢慢合上了眼。
“陛下,赵将军同杨将军前来觐见。”
老太监低着头禀报。
正跟厨子交流心得的老皇帝愣了下,随即双眼亮了起来。
老人抚着胡须大笑,苍白的脸红润了不少,“宣!快宣!这小子突然回来,肯定是为了给寡人一个惊喜!哈哈,傻小子,他难道以为寡人没看捷报吗,还想瞒着寡人?嗯,他这回立了大功,寡人要重重赏赐他!”
他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厨子嘱咐,“记得寡人刚才跟你说的,一定要把那鹅汤炖出香菇的味道,阿罡他最喜欢这个味儿了。”
遣走了厨子之后,老皇帝特地整理下衣袖,还问老太监,“德全,你看寡人这身没丢人吧?”
说着说着,老人不禁埋怨起这傻小子的办事,“你说他好端端的,为啥不跟着大军一起回来?那样骑在马上,还游/行,多威风啊。寡人还能领着文武百官一起去接他呢,场面肯定壮观,给他长长脸。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这种场景,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老太监扶着老皇帝上了玉阶,老人巍巍颤颤坐上龙椅,嘴里虽是埋怨,眼睛却紧盯着门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外头的引路公公带着人进来了。
老人呆住了。
白色的灵布系在了青年的额头上。
他手里捧着一套盔甲。
“臣,不辱使命。”
青年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将盔甲高举过头,慢慢跪了下来。
寒光铁甲上是一顶铁胄。
盔缨依然鲜红如昔。
“小杨,怎么就你……阿罡呢?”
老人嘴唇微微哆嗦起来,勉强挤出了笑,“你让他别玩了,赶紧出来见寡人。寡人已为他准备了国公的朝服,也不知他的身量变了没有,你让他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青年沉默着,“陛下,将军他,恐怕穿不上这身衣服了。”
“混账——”
一方墨砚擦着他的鬓角而过。
“啪!”
上好的砚台四分五裂。
杨昌德的额角浮现红痕。
“寡人说他穿得,他就穿得!”
此时的老皇帝就像是一个发脾气的老小孩,暴跳如雷,“寡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让他出来,快出来!不然寡人就治他个欺君之罪!搞不好要诛他的九族喔!”
杨昌德双手抚着地面,嘭嘭地重重磕头。
“还请陛下开恩,将军爱妻甚笃,定是舍不得嫂子受苦的。这是将军在人世间最后的留恋了,请陛下多多怜惜,高抬贵手。”
“寡人不抬!就不抬!他有本事,就亲自跟寡人来谈!”
继砚台被毁,桌案上的笔纸同样遭殃。
老皇帝一把抄起了墙上当做挂饰的宝石长剑,将朝阳殿里进贡的奇珍异宝通通毁了个干净。
最后老皇帝实在没东西能发泄了,看见那身没有人穿的盔甲,想到那个不信守承诺的臭小子,一时怒极,高举长剑就要劈下。
“咣当——”
剑柄脱开。
老皇帝跌坐在地上,抱着铁胄,喃喃自语,“臭小子,做人要讲究信用啊,寡人最讨厌失信的臭小子了。寡人,寡人一定要诛你九族,以泄寡人的心头之恨。”
又发呆了一会儿,老人费劲抱起了整套盔甲,跌跌撞撞往外走。
“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儿?”
老太监急忙跟上。
老皇帝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盔上红缨,挡住了皇城吹过来的风。
“回家……寡人要带阿罡回家……外边太冷,他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