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杀人,不计后果地,快速地杀掉敌人。他可不会给你太多时间反应该怎么做。”伊尔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气,嗡声嗡气、结结巴巴地(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又能说话了)问道:“夫人,你说的这个敌人是谁呢?”“一个术士,蜜斯特拉选出来作为她贴身侍者的人。”达索菲黎亚望着远方斜阳的最后一道光线,回答道。他们身下的飞毯开始下降。
“他是我叛逃的弟子,之后才成为所谓的神选者。但同样的,他也无法完成魔法女神为他挑选的狭窄之路,所以现在又被人唤做‘叛逆者’,自然,他没有回到我的身边。哈!蜜斯特拉一定不会承认,有人会从对她的盲目崇拜中清醒过来。哈!”她转过头迎上伊尔询问的目光,眼里依旧是两团燃烧的火,但这次,她的声音轻松了许多“他的名字叫佴德拉恩,你要为我杀掉他。”夜幕笼罩下的灌木丛,城堡附近的荆棘树林和黄昏树林急切地沙沙作响。一双眼睛从一棵被闪电劈裂的黄昏树缝中望出去,看着飞毯朝黑塔群中最高的那座降落。慢慢地,眼睛后露出一张冷酷而愤怒的精灵面孔。
怒火在毒勒恩塞塔琳心里熊熊燃烧,他轻声咬牙切齿地说道:“骄傲的夫人,你的防护虽可弄聋我的耳朵,但当你离开塔楼,停留在外面野蛮的世界里,我的魔法可就能发挥作用啦。别对你的徒弟指望太多,他的性命迟早都是我的!”飞毯很快从他视线里消失,但毒勒恩仍旧对着达索菲黎亚夫人的高塔怒目而视。过了很久,他瞪大的眼睛里终于闪现出一丝平静,让他显得更像是在思考而不是在抓狂。“不知道那法师的塔里还有什么残留的活物吗?”他向夜空发问“倒不妨过去看看”浓黑的气涡旋转起来,就像是一道黑烟。黄昏树林里的眼睛不见了。
达索菲黎亚的城堡升起在黑暗的夜空里,四周围着一圈令人难以亲近的城墙。拓罢雷斯望着飞毯飞进城墙的角塔之中,嘟哝着说:“好吧,这令人感到很兴奋——我不得不这么说,又有一天被消磨在辉煌壮丽的魔法中了。”贝勒顿双手捧着用魔法加热的汤杯,抬起头,有些粗暴地说:“我尊敬的巴内斯特,我的记性兴许总是不太好,可我总算还记得,我们早就商量好,再不为浪费时间、丧失机会而抱怨了,‘决不再多说一个字’,对不对?——我还记得咱们的话是这么说的。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我们的任务都跟才来的时候一样清晰。这位行路者也许是个年轻又不懂事的傻瓜,但是他,和他选择做的事情,现在都是整个托瑞尔地区魔法领域最最重要的发展。我认为,我们务必需要谨记女神的教诲,耽搁一些耗在故纸堆里时间,把注意力暂时转移到这儿来!”拓罢雷斯没作声,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达索菲黎亚的高塔上亮起灯光,而包围他们的只有夜色的喧嚣。两人无声地盘腿靠在一根树桩小椅子上,身后是靠城堡最近的一片胡麻地。过了很久,贝勒顿喃喃自语道:“现在摩塔塞泊一定以为我们俩早就死掉了。”拓罢雷斯耸耸肩“他的责任是守护明月角之塔,可不是守着我们。”“嗯。他跟你讲过他那只像烈火一般眼睛的事情吗?”“讲过一点。是个诅咒他在一场魔法决斗中败给了什么人。之后他开始看守明月角之塔,因为女神的传教士向他承诺,可以替他打破这道诅咒,并助他回复原来的力量。又一个可怜的法师就是这么被迫地、不情愿地,开始侍奉掌管我们所有人的女神。”贝勒顿抬起头“对了,你给我讲过三歌咒之拓罢雷斯的命运没?听说这么多年以来,至高的蜜斯特拉女神,已经对他们失去了控制?”“当然没有。”拓罢雷斯反驳道“要是他们有这样的本事,你以为我会坐在这里?坐在这阴冷潮湿的丑八怪夜里?”他一把拉开杯盖,长长地喝了一口汤,回头望了城堡一眼,刚好看见塔楼上有一盏闪现的灯火突然熄灭了。
两人一直坐等,直到他们手里的大酒杯彻底变空。但什么别的事也没发生。看起来,城堡已经进入睡梦。
拓罢雷斯叹着气,无奈地转过头来“我们都是女神手里的小卒子,唉,不是吗?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自由,那很好;反之,你就不自由。就是这个样!”“哈,那倒好,我愿意认为自己是自由的,”贝勒顿嘴唇咬得紧紧的,突然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快把你脑子里这些奇怪的想法干掉吧,拓罢雷斯,管好你自己的生活,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可行行好,别把我扯进来。我想,但愿你没找其他的法师扯这些怪念头,那样你才会活得更久一些。”拓罢雷斯转过头,苍老的眼睛里充满睿智和犀利,他盯着伙伴“你指的是哪些法师?”“哦,就比方说你遇见过的那些吧,”贝勒顿嘟嘟哝哝地说“把他们都算上。”远在贝勒顿和拓罢雷斯视线之外,夜空里伫立在远方的另一座城堡——那仍然冒着隆隆黑烟的断壁残垣,曾经是惑力凡特的塔楼。
好一副荒凉景象。
残破的断墙上无数松松垮垮的碎玻璃窗,装满药草的盒子横七竖八的散落在窗沿边上。在旷野里,破碎的塔楼孤零零地矗立着,四周没有村落,也没有泥泞的小道,甚至没有任何人的痕迹,一只麋鹿在大门边悠闲地逛着,不时埋头咬两口草。
只是草丛中幽幽地升起一线迷雾,无声地裹住了鹿的身体。转眼间,那鹿就变成一堆白骨,轻飘飘地跌落在地。
等确信周围没有偷窥自己的眼睛,雾气冷冷地打起旋风,发出轻轻的奏鸣声,飞到塔楼的基座之下,慢慢升了起来。
它无声无息地飘过墙上攀爬的野生玫瑰和常青藤,把自己往内部收缩,卷成一条毒蛇的样子,从塔楼外墙上一条狭窄的缝隙钻了进去,望着墙后沉睡中的寂静和黑暗。
迷雾旋转着飞过一间又一间漆黑的大厅,在一间装满魔法书和经卷的房间,获得许多力量,快活地呻吟起来。很快,它站起身,变成了一个身躯长满指爪和巨颚的东西,滑进了塔楼中心盘旋上升的楼梯,径直往上攀登。
塔楼顶上,一盏昏暗的灯光幽幽地照亮楼梯,接着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显然,听众是对那正在滑动着靠近的可怕长爪雾气。
在烛光中,一只人类的手掌缓缓伸了出来。
中央用粉笔画着一道记号。正对着这副粉笔图的,是手掌的边缘围着蓝色的闪光。看来,粉笔画正是这只手掌的主人所作——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阿祖色啊,魔法的至高之人,吾一心侍奉汝神,和汝之魔法女神,迄今数十年耳。”这个术士祈祷着“吾亦深知如何用魔法将万物摧毁与再生。然,城堡之外的世界,吾所知皆不详也。神啊,请听吾此刻之祈祷,我需要您的帮助。吾向您祷告,请赐予您的教诲——吾欲将毕生所知传予后人,但不知何人可也?”最后一个字反复回荡着,甚至似乎穿越了墙上的大缝和裂沟。他手上蓝色的诱惑之光越来越亮,几乎能令人双眼失明。
光芒突然彻底熄灭,一道微风从地面上升起来,吹拂着那只画有粉笔图案的手。烛光狂乱地闪动,呼哧呼哧地就快被吹灭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深沉平静的声音,淹没了那明灭的烛火“切记保护好自己,忠实的耶泰斯。倘若汝将过身,吾必会及时令汝之魔法置于我之掌控下汝无需牵挂。”空气里传来奇怪的歌声,万物的能量噼啪作响,微风缠卷在老术士身上,颤抖的四肢顿时包围在不同寻常的温暖和活力之中。他已经多年未曾感受到身体是如此的轻松和敏捷,连忙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小小的闪电不断从一只胳膊射进另一只胳膊。老人满眼都是惊喜和满足,眼泪止不住地淌出来“真神啊,”他有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老弱病残之身,不敢奢望能配不上这样的帮助啊。吾”在老人身后,魔法大厅的门尖利地叫唤起来,十多只指爪狠命地撕扯着它,让它从顶端一直裂开到底部。门板陡然倒下,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门框。
一个发着惨白色光线的东西,像鬼魂般摇曳在楼梯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凶险的、无常之物,满身都是不停变化的爪子,不停变化的触须,甚至还有长满尖刺的残忍下颚。它定能毫无疑问地致人死地。此刻,它慵懒地走进魔法大厅,脚步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耶泰斯贝宁悬浮在自己的防护层中,只要入侵者稍稍碰触到它,就能将对方的肢体烧成焦炭。他看着死亡朝自己走来,心里仍有些发怵,颤抖着往喉咙里咽了一口吐沫。
但他身上附着的小闪电猛地跳动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于是耶泰斯扭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大声无畏地喝道:“吾有魔法至高者阿祖色在身,枭小魔物不可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赶快滚开,永远离开此地!”老术士朝满身指爪的东西靠前一步,手臂上的闪电仍然在咝咝跳跃。鬼怪的闪光伸出无数爪子和靠近的触须,形成一道别有用心的危险之墙。但当它正这么做的时候,它全身上下都出现了无数大洞,跟随着它的扩展而慢慢变大。这怪物闪动颤栗起来,身上的光芒亦很快黯淡下去。
怪物骤然以令人恐怖的速度伸展到天花板那样高,俯视着下面站着的满身补丁的老人。耶泰斯抬头张望,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做。
对冒险家来说,死亡就是永恒的信条——这样的说法,对术士们而言,似乎也差不太多。老人内心感到了恐惧,他知道死亡将在一瞬间降临,稍有不甚,他就会去跟死神接吻。可若他做了正确的抉择,亦有可能从死神的魔爪下逃脱生天。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巨大的爪子像枷锁一般套住他,把他整个抓在半空。而在老人无法看不清的身后和脚下,一根长满倒钩的触须,数张密布毒牙的巨颚,正争先恐后地朝他涌过来。
老人胳膊上的闪电咆哮,纯白而炽热的光芒照耀着整座魔法大厅,很快,光芒消失,屋里只剩一道虚弱无力的灰色迷雾,正在门口的地上痛苦地翻滚。
耶泰斯被那光照得老泪纵横,揉了好一会,才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接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也许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勇敢(又也许是最愚蠢)的举动。他咯咯笑着,朝迷雾跑过去,举起双手——全忘了这时胳膊上已经没有闪电,力量汩汩涌动的感觉也早就消失。
迷雾似乎想重振旗鼓与他格斗,很快聚积凝固成很小的一团固态形体,就像一面打造得有些粗糙的盾牌,做好迎战准备,高高举了起来。老法师又迈上前一步,奇怪的迷雾似乎有些发颤。
他伸出一只手,想卡住它。迷雾凄然“叫”了一声,吹出一阵冰凉的微风,又发出叮叮当当小铃铛般的声响,变成一团旋转的涡流,骤然闪了一下,就从门口消失了。大厅里只残留着它悲哀的呻吟。
耶泰斯看着它逃走,瞪着突然之间转危为安的大厅,等了良久,才相信那东西确实消失了。老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在地上,向护身的神祷告着。他内心充满感激,连话也说不太清,听上去就像是一阵又一阵的喜极而泣的抽噎,想停也停不下来。
黑暗之中,老人用膝盖和指尖摸索着往前爬,沙哑地低唤着阿祖色之名。挣扎之中,他惊讶敬畏地低下头——先前他眼泪滴淌的地方,蜡烛仿佛获得了生命一般,一根接一根地点亮,无声地跳动起温暖之舞。
“噢,阿祖色,万法之主啊,”老人终于说出话来“请容我致上最最衷心的谢意!”所有的蜡烛都仿佛听到了他的祈愿,一齐熄灭,又一同燃亮生命之火。耶泰斯跪在蜡烛围成的光圈中,被这无上的荣光所感动。然而,在欢快的喜悦边缘,他亦感到一丝悲伤,在神的爱抚下,他如此空虚,生命力仿佛再次离他而去。他轻轻抚摸着被弄花的粉笔外框,像个孩子般失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