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说他是最好的人才,我觉得宦晖会有希望。"自由站起来,"我想回娘家看一看。"
宦太太在一边提点她:"你可别空手去。"
自由笑了,转身向宦楣,"你呢,有没有约?"
"今日休假,我回床上去。还睡还睡,解到醒来无味。"
宦楣已经忘记那些劳什子星群,也久已没有心情打开小说,最近掌心长出薄薄一层茧,拎公事包也是粗活。
她瞪着镜内的宦楣半晌,纲细观察她的五官,到后头来,发觉镜中人嘴唇不住颤动,像是无法控制细微的神经系统。
宦楣逼于无奈,竟然笑出来。
下午,邓宗平与两位女士商谈良久。
宗平声音很低很温和,"宦先生经已故世,宦晖一人串谋讹骗之说有争辩余地,他一回到本市我就会代表他。"
宦楣问:"你接受聘请,是因为自由出面的缘故?"
他摇头。
宦楣轻轻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邓宗平苦笑:"你是全市惟一对我投不信任票的人。"
宦楣说:"请把故事告诉我。"
"这是我同聂君的协议。"
"你与谁?"宦楣大吃一惊。
"宦晖想知道他的前途,通过聂君与我商议,我欢迎他回来接受裁判。"
宦楣苦涩地笑,"仍然是为了正义。"
邓宗平看着她,"但愿有一日,我可以改变你的偏见。"
宦楣没有再分辩。
走在街上,自由对她说:"天气已经很暖和,让我帮你把夏季衣裳找出来。"
宦晖是隔了整整三个月才回来的。
老赵并没有派宦楣做这宗新闻,四周围的同事,当着宦楣,一字不提。
由此可知,变成一个极大的试练。
老赵通过许绮年,问宦楣可需告假。
宦楣微笑,"先是为这个休假,然后理由可多了,一会儿是因为有人批评我的发型,不久又因为脸上长了疱,接着消化不良,动了胃气,敢情好,都不用干活了。"
许绮年看着她点点头。
"你呢,你为私事告过假没有?"宦楣问许绮年。
"要我消失,非得把我干掉不可。"
宦楣笑,"我在追运输消息,两条隧道拥挤情况若不加以改善,我们会一直弹劾下去,看谁觉得疲倦。"
"一定是他们。"
"谢谢你的支持。"
晚上,自由整夜踱步,整幢大厦,只有一格子亮光,售货员已把她当作熟客。
买了整条香烟回来,倒不一定是抽,搁那里,下次又想出去走的时候,再藉词是买香烟。
早已经没有第二个话题,一开口便是宦晖。
自由建议:"说说你吧。"
宦楣不同意,"我有什么可说的。"
又沉默下来,然后两人齐齐开口:"宦晖"
马上苦笑噤声。
一天清晨,自由在阅报的时候轻轻嚷出来:"眉豆,快来看。"
"我不要看,我没看报纸已有大半年了。"
"这是另外一件事,我读给你听。"
"我不要听。"
自由不理她,自管自读:"独立花园别墅出售:位于本岛麦花臣山道七号花园别墅乙间,地契九千尺,上盖面积约六千尺,独立花园,有盖车房,有泳池,全海景,可自住及收租,即交吉。"
自由放下报纸。
宦楣本来在发呆,连忙缓过来,"麦花臣山道七号,这个地址,听起来熟透了。"
自由说:"是,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我在那里做过客你知道。"
"是我知道。"
自由把报纸搁在一旁,"那间豪华的宅子,不知将由谁得了去。"
宦楣说:"新贵。"
自由疑惑的问:"房子是宦家盖的吗?"
"不是。"
"那么,你们之前,谁住在那里?"
这个问题可真把宦楣问倒了,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我不晓得。"
自由的想象力却奔驰开去,"他们又为什么搬走?"
"你得问我母亲。"
"我发觉这间豪华住宅简直可以道出本市沧桑与兴衰史。"
自由永远这样乐观。
"宦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宦楣轻轻说。
"不,"自由反对,"宦家在那间大厦里的一章已告终结,但是故事仍然继续。"
宦楣感动了,她说得真好。
"我们一定得努力写下一章。"自由站起来。
"你有事?"
"我兄嫂开了一间小小花店,我去帮忙,赚点零用。"
是,宦楣颔首,另外一章。宦家的女人一个个自力更生,已与前文无关。
她收拾公事包上班去。
回到新闻室,第一件事便是捧着电话与运输署的发言人纠缠,她看见老赵用手招她。
她结束对话过去。
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马上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委靡不振,"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1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罢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
宦楣随和点点头,取饼剪刀,小心翼翼把邮票剪出,交给同事,他千恩万谢的收下走了。
自信壳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宦楣看到的字有"月未落",接着另一行"黄昏",第三行"已过一朔"。
她拿着信,到影印房,轻轻把它放进切纸机,按了纽,一刹时整封信化为碎面条。
宦楣蹲下,把每一条碎片都仔细拾起,装进一只大牛皮信壳,封好,抱在胸前。
她哭了。
过了两天,邓宗平在一个招待会上,愤懑抨击白皮书否决直选,是完全背弃大多数市民的意愿,违背四年前的承诺。
宦楣偕一位负责摄影的同事坐在一角听他的演说:"当局用民意反民意,混淆视听,似是而非,侮辱市民智慧。"
宦楣的同事啧啧连声:"哗这么大胆的言论,这小子有种。"
宦楣微笑。
邓宗平并没有看到她,继续说下去:"市民仍拥有无形的信心一票,数以千计载满汽车、日用品的货柜,远离本市,着实有助本市成为第一大货柜港。"
听众哄然,苦笑连连。
同事竖起大拇指,"好!"
宦楣瞪他一眼,"公众场所,勿谈国事。"
同事看她一眼,"实不相瞒,"他心痒难搔,"听说你们曾是好朋友。"
宦楣大方地回答:"现在也仍是朋友。"
"但是明显地疏远了,为什么?"
宦楣轻轻答:"我想我配不上他。"
"胡说,"那摄影同事大抱不平,"我看你们不知多匹配。"
宦楣忽然之间对一个陌生人吐出真言,"他要做的正经事太多,哪有时间造福家庭。"
同事惋惜地说:"对,应付得现场臂众,就冷落家庭观众。"说得这样趣致,他自己先笑起来。
宦楣也跟着笑。
邓宗平演说完毕,众记者一涌而上去做专访,宦楣不甘人后,排众而上,把麦克风递上去。
邓宗平终于看到了她,四目交投,百感交集,在这一刹那,两人所获得的了解,比他们以往所有的日子加在一起为多。
宦楣趋前去发问:"邓律师,可以看得出你感到本市有狂飚将至。"
邓宗平凝视她,"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形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