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别边吃边看报纸,会消化不良的。”脸圆体胖的王妈,颇不赞同地瞪着她从小呵护到大的宝贝蛋,边叮咛着,无奈她的牢騒再次被当成耳边风。
龙过翼全神贯注看他的报纸,三明治依然囫囵地吞着,根本无心理会到一旁的杂音。处在快速变迁的工商业时代,每个人都得学着利用时间。
“少爷。”王妈略微提高音量,有丝不悦了。
坐在桌首的老人家偶尔瞥瞥那一站一坐的人儿,原本是想以旁观者自居,不欲涉入,哪知越看越有趣。孙子的一脸泰然和老你妈气愤不已的怒脸形成鲜明对比,教他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窃窃地笑了。
王妈也真是的,过翼这孩子一旦专注起来,六亲皆不认是惯有的事,她早该习以为常啊!穷嚷嚷他也不会突然顿悟,何必浪费气力。
“少爷!”王妈一向非常懂得“坚持”也知道坚持可以多么容易达到它的目的。毕竟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他的性子如何,她不会不了解。
“啊!什么?”龙过翼适巧阅报完毕,好不容易听到那声闷雷,这才心甘情愿地收起报纸。他拿起另外一块三明治,大口粗鲁地咬了咬,才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身边有些气咻咻的你妈“王妈,你叫我吗?”她喘得很厉害。他暗忖,跟着将其馀的三明治一口气吞进肚子
,此举又惹来王妈益发不悦的白眼。
“少爷,龙家除了你这位唯一的孩子,难道还有别人?”王妈仗着自己将青春全赔给这家子的伟大贡献,在龙氏一族总算有呼风唤雨的权力,没人敢动她,就是位高权重的龙爷爷也得畏惧她三分。
“还有翩翩啊!”龙过翼天生一副大嗓门,低沉而浑厚,不管声大或小,都免不了被冠上“声如洪钟”这词儿。寻常人若听到这种浑厚的声音,莫不打颤、发抖,偏有个知他、懂他的王妈不吃这套。
“小姐是小姐,我说的是继承龙家子嗣的少爷。”王妈越说越火,无由来地一身烦躁。
龙过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颇具分量的老你妈。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她,只敢偷偷睨视。王妈一旦生起气来,连阎王老子都得滚得远远的,她偏又常常气得没啥道理。
“爷爷,你是不是又不听王妈的话,偷喝酒了?”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得罪了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
“别扯到我这边来,我可是乖得很。”龙威和赶紧撇清,低头吃他的清粥。
“是少爷惹我生气。”王妈气呼呼地收走龙过翼杯盘狼藉的餐具,转身朝厨房走去。
“我?”高扬起粗浓的眉毛,龙过翼极为讶异。前些日子他忙着全省视察,不过昨天才回来,怎么会无端惹她心烦的?莫非她不想看到他?
“你刚才没听见她把继承子嗣说得特别清晰吗?”龙威和懂王妈的心,这栋大屋子空旷、寂寥得吓人,是少了点什么来点缀。“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双蕊订婚?她今年二十四了,不是吗?”这孩子也有三十三岁,该结婚了。
龙过翼刚毅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迳自恢复一派严肃。“最近可以。你和王妈拿主意就好,我没意见。”他以生意人的公式化口吻说着,好像主角不是自己。
龙威和淡淡地看着块头奇大的孙子,想不通他这种短小精干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体格突出的后代,龙家历代的男性最高也不过一百七十几公分,哪知到了过翼这一代就突变了。他居然有一百八十六公分,翩翩那孩子也有一百七十五公分,怪哉!
老实说,他家过翼实在称不上英俊,顶多有一副宽肩和壮硕的体格,再加上生就一张严肃、粗犷的脸孔。单从外表看,他绝对是难以亲近的。然而,他的五官虽不出色,气质硬是出众,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致命的攻击和逼人的气息,这样纯阳刚的气质,也是他能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要因之一。
不过,胆子小一点的人,绝活不过他那浓眉厉眼淡淡一瞥,遑论他的大嗓门一吼。所以说,胆小、羞怯的双蕊能忍耐他这粗鲁不文、感情智障的孙子这么久,真不容易;尤其是这孩子把事业看得出生命还重要。
“不用通知你在加拿大养在莳卉的爸妈吗?”龙威和为出类拨萃的孙子感到骄傲。只是,如果他能多花点时间注意他的婚姻大事,那就更好了。
“都可以,你拿定主意。”他淡淡地重复,对婚姻大事没事业感兴趣,不过也不排斥就是了。该来的还是会来,龙家一脉单传,他明白自己在婚姻方面没有选择权。“我上班了。”
“饭店不会跑掉,别紧张。”龙威和温和她笑着,为孙子的心急好笑“过翼,饭店现在已经上轨道了,你难道不能多花点时间陪陪双蕊吗?”
龙光饭店前几年发生了营运危机,这孩子临危授命,在风雨飘摇中接掌了濒临歇业的企业。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因而一蹶不振,反而不眠不休、积极努力地开拓新客源,将传统饭店转型为国际级观光饭店,并与国外大型观光饭店结盟,加入其订房连线系统下,终于,渐有盈馀出现,前景看好。
饼翼的商业眼光十分独到,他不仅将全省北、中、南各一家的龙光饭店逐步翻修成娱乐、休闲兼具科技办公机能的观光旅馆,改变了一般人对龙光饭店以往纯住宿的观念,更看准了国人日重休闲品质,进一步和国内较具知名度的旅行社合作,以开发恒春半岛的观光据点为号召,拟将饭店分化成度假村型态和观光酒店型态,招搅更多不同类型的客户。
事实证明,他的改变果然挽救了龙家岌岌可危的根基。年轻人的冲劲是他们所不能比的,他爸爸提前退休果然是明智之举。这孩子是个将才,不论是他那严酷的外型还是精明的脑子,都在众人之上。
龙过翼没有停下穿外套的动作,拉好领带后,他扒了扒凌乱有型的短发,敷衍地说:“我已经尽量抽出时间陪她了。”
“一星期陪她吃一顿饭叫抽出时间?”听他的语气好像那已是莫大的恩宠。龙威和再次佩服双蕊的好脾气,他把双蕊的存在视为一种负担吗?
唉!有这种工作狂的孙子:教人怎能不担心。
“是不是双蕊曾向你抱怨过什么?”龙过翼拢紧眉头,不悦地提起公事包往外走,一刻也没问着。他是绝不会为儿女私情这种俗事,耽误上班时间的。
“你看她会吗?”龙威和叹口气,反问孙子。双蕊这个安安静静、清秀端庄的女孩子值得疼爱。
“可能不会。”龙过翼甚至没有停下来思索一下,仅是随口心不在焉地答道,一点也没有将他爷爷的问话听进心。
他从没想过双蕊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只知道她很适合自己,是位名门闺秀,不多话、不唠叨,温柔、典雅,配得上他。
“过翼”老人家话还没问完呢,他那精明干练的孙子便已心焦地飚出门了。
这孩子在意什么呀!饭店就在隔壁,走路三分钟就到了。万分无奈地轻摇着头,龙威和只希望他不会死于过度?汀?br>
“老太爷,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和王妈年资有得比的陈管家,将信件必恭必敬地呈给龙威和后,保持谦恭的姿态,进退有礼地离开了。
龙威和实在拿这些老朋友没法子。王妈嘛,是多事的过了火;陈管家则是拘谨、古朴地坚持主仆该有尊卑之别。一屋子的人都是怪胎,包括他远在加拿大怡情养性的儿子、儿媳妇,以及那个长年不在家的孙女在内。
龙威和讪笑着拆开信,笑容随着目光游移急遽地凝结在嘴角,不到阅毕,两行老泪便已悄然顺着他瞬间苍枯的老脸滑下。
老程走了,那么强悍、刚猛的商场强人终也敌不过小小病菌的摧折,人命如此脆弱,他们图的到底是什么?
老程奋斗了一生,到头来依然带着遗憾离开。他不禁要怀疑自己到晚年后所称的无欲无求是不是最幸福?又,自己果真是无欲无求吗?恐怕不是吧!他不也极希望能抱到过翼或翩翩的孩子。他相信他的修为还没到那种无求的境界,是他礼佛不虔吧。
老朋友,我会帮你达成心愿的,不管结果如何,我定尽一己之力。你若地下有如,在我无能为力时,可要帮帮我。
龙威和止不住伤心泪,为好友孤独的晚年感叹、不止。
庄严肃穆的公祭会场内,哭声杂沸,充斥着许多伤心人。
在一群涕泪如雨、黑夜遍布的伤心人中,忽地出现了一道鲜红刺眼、灿亮如火球的窈窕身影。她的碍眼和不敬严重地损及大家的心情,亦难避免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在行注目礼之际,不忘悄声地议论纷纷。
红衣女郎如此突兀、不对衬地莅临会场,若寻衅又似哀悼,没人能臆测得了她冷艳、绝美的脸蛋下隐藏的心思。她怡然、大方地走进来,对自身所引起的騒动似乎无动于衷,冷眸
除了灵堂上那帧庄严的黑白照片已逝的老人外,不曾对外物投过费事的一瞥。
“这么招摇地走进来,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吗?”家属代表叶萍,率先出声尖酸地挑剔她的衣着。她居然出落得更美了,不仅是脸蛋美,一袭贴身长裙所衬出的姣好身材,直是匀称得让人嫉妒,不再瘦弱得令人厌憎。
“住口!”站在首位的程研瑞,低声喝阻老婆的攻击,好脾气地朝女绽出可亲的容颜,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衣着适当与否“采依,来,上柱香。爷爷一直很想你。”
程采依听不进他所说的任何话。她试图封闭起自己的情感,小心翼翼地不让浓烈的哀伤形于外。她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致命伤,也不要别人知道她的脆弱,尤其那人是叶萍。
始终保持着冷淡的面容,她接过香,庄重地祭拜完,转身要走。
“采依,你不送爷爷吗?”程研瑞难忍丧父哀恸,拉住她。她原本也该是在这答礼的家属,为何她冷然的态度表现得好像她只是个过路的陌生人?
“不。”程采依冷淡地回绝。
“采依姐,爷爷会希望你送他一程的。”一旁的程双蕊也出声挽留了。她甜美、清秀的脸上亦有股难掩的伤痛。
程采依淡淡地拉开叔叔的手,若有似无地瞥了堂妹一眼,有些庆幸柔顺的她没有遗传到半点她母亲邪恶的基因。
“多嘴!爷爷什么时候告诉你,他要她送了?”叶萍狠狠地瞪多事的女儿一眼,怪她嘴大。她可是一点也不想程采依回来分家产。
程研瑞对妻子贪婪的本性简直不耐烦了。他拉了女往灵堂后的棺木走去,不想让人评头论足。
飞捷货运在台湾的货运界也算小有名气,虽然沾不上百大企业之列,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父亲视这个企业为命根子,极力维持它的清誉,他可不能让老人家最重视的面子毁于一旦。
“婶婶度量比较狭小,你别介意。”程研瑞满含歉意地端详冷漠的女,一点也不在意她给的疏篱感。
“我已经习惯了。”她冷讽地笑着,尽量不去触及棺木,就怕触景伤情。她一直知道叔叔是个敦厚的好人,他这一生当中唯一做错的一件事,便是讨了叶萍当老婆。
“你真的不送爷爷吗?”程研瑞真的被她不曾变换的冷脸骇着了。
“你不会希望他运躺在棺材也跳脚吧!”她空幽、清冷地笑着,那不高不低的音调听不出半点孺慕之情,表情是全然的冰冷、绝情。
他猜不透爸爸的心。程研瑞紧紧地凝视美丽的女,随即在心叹口气。唉!也同样不懂采依的心。
她对爸爸似乎已断绝所有的亲情,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送她离开程家,不让她回来吗?他不懂的是,采依是爸爸一手养大的。自从哥哥和嫂嫂死于空难后,这对爷孙俩便形影不离了,怎么今天,他们会反目成仇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
“采依。”程研瑞再次唤住毅然决然往外行去的人。
程采依收住脚步,给了他适度尊重。
“下礼拜回家一趟好吗?”他切切地哀求着,怕她一口拒绝。他再也无法了解她了。
“我会。”地出人意表地爽快,平静无波的美眸淡淡地瞟向站在另一边出口“查探”一切的叶萍,冰冰冷冷地保持该有的笑容,她在向她宣战。“该我的,我会回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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