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现实的精神

    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在谈到他的好朋友前苏联作家高尔基时曾这样说：“不幸的老熊，荣誉缠身，备受尊敬，但在内心深处，他对所有这些利益都不感兴趣，他宁愿用这些利益换取昔日无业游民的独立性，在他的心头，压着痛苦、思乡和遗憾的重负；他试图以令人陶醉的热情、以对吸引着他的周围群众的信任来减轻自己的根深蒂固的悲观主义，而正如有人所认为的，应该是他吸引群众！我非常喜欢他，而且，我为他可惜。”罗曼罗兰为我们描述的是作为一个苏联的高级文化官员、知名作家和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之后的高尔基，显然，高尔基对自身获得的荣誉和地位并没有感到欣慰和满足，相反，倒是时常流露出一种无奈和失落感。究其原因，正如罗曼罗兰所说，在高尔基的身上是“社会性的人战胜了私人性的人”因此“他非常孤独，虽然几乎从来不会独自一人！我觉得，如果我和他单独在一起，他会抱住我，长久地默默大哭。”

    罗曼罗兰在这里所说的实际上是文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普遍困境。文人是那种生活在现实之中却又常常想超越现实的人，过于专注的精神追求使他们与现实生活有所疏离，这也导致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会遇到更多的困境和困惑。实际上他们很明白这一点，但他们并不妥协，他们深知，过分看重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利益得失将会影响他们的精神所能达到的高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私人性的人”的确比“社会性的人”更适合于一个文人。对于一个纯正的文人来说，安逸富足的生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快乐，相反，倒是极有可能使他们丧失掉自己的精神所能达到的高度。罗曼罗兰所描述的高尔基的困境也正在于此。

    翻开我们中国的历史来看看，你会发现我们这个国家的纯正的文人往往是以他们生前的穷愁潦倒的方式来保持其精神的高度和品格的完整的。屈原的放逐，杜甫的穷困，柳宗元的贬谪，苏东坡的流放，曹雪芹的落魄，莫不是活生生的写照。这其中还有一个孤标傲世的陶渊明，本来当着七品县令的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得像模像样，不说富可抵国吧，弄个家藏万贯当不成问题。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潇潇洒洒地以一篇归去来兮辞就把自己的精神和品格推上了文学史的高峰。在此需要说明的是，对于人类的生存来说，清贫本不是一件值得称道和需要坚守的事情，人类发展的一个主要推动力，就是对物质生活极大满足的渴求。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之所以还有人坚守清贫甘于清贫，实在是因为物质生活里并没有为我们提供精神所能企及的高度，换句话说就是人类生存的意义绝不仅仅局限于物欲的满足。

    陶渊明归田后的生活是清贫的，精神世界的飞升并没有给他解决任何的现实问题，但他宁愿挨门讨饭却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若干年后，在一个贫病交加的夜晚或是凄风苦雨的早晨，他悄悄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死得无声无息。但他真的死了吗？没有，他人生的价值在他创造的艺术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用自己一生的追求为我们民族提供了一个精神上所应达到的高度，从而使无数在物欲横流中睁大贪婪的眼睛的生命变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