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了,俺爸怎么还不回来呀?
那天下井的时候本来已经说得好好的了,等他升井回来,就带我去市里买裙子,就像二妞她爸给她买的那条一样,不许反悔的。
俺爸是那天后半夜下井走的,那时候我还在床上睡着呢,爸在我脸上摸了一把,他的手粗粗拉拉的,一下子就把我给摸醒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睡着,耳朵里一直在听着俺爸跟俺爷爷在屋里说话呢。
爷爷说,大龙,别犹豫了,再找一个吧。一家人过日子,屋里总得要有个女人的,娟子他妈都走两年多了,到现在一点音信也没有,你还等个啥呀?
爸闷着头抽了一会儿烟,好像是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唉,这事儿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娟子她妈到现在也没个准信,我总觉得这心里不踏实。
爷爷说,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是她对不住你,又不是你无情无义。我听说去南方打工的人都乱得狠呢,男男女女在一起也没个管束,谁知道她又跟了谁呢。
爸说,爹,我想等忙过这一阵子,请几天假,到南方去找找她。好歹我们也是夫妻一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再说还有娟子。
爷爷叹了口气说,你呀,你呀你看看你们的日子现在过得,这要是你妈还活着,还不得埋怨死我了。
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爸用手一摸我,又把我摸醒了。
我睁开眼说,爸,你啥时候带我去找我妈呀,我可想她了,她为啥老不回来看看咱们呢。
爸两眼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末了叹口气说,娟子,睡吧。过两天爸爸不下井了,就带你去找你妈。
我说,爸,你又要下井去呀。
爸勉强笑笑说,傻丫头,爸爸不下井拿啥养活俺闺女呀。
我说,下井能挣好多钱吗?
爸说,能,能挣好多钱。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就说,爸,我不要好吃的东西。
爸说,那你要啥?
我说,今天我看见二妞穿了一条新裙子,可好看了,是她爸给她买的。爸,你也给我买一条吧。去年那条裙子边上都烂了,人家小朋友都笑话我呢。
爸点点头说,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娟子,在家好好的,听爷爷的话,可别到处乱跑呵。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都快说了一百遍了。
那天晚上临走的时候我还跟俺爸拉过钩呢,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天擦黑的时候,我一个人正在家里看电视,后院的二妞又来喊我出去玩儿。
自从她爸爸给她买了那条新裙子后,她就一会儿也不想在家里待着,一天到晚在院子里玩儿,让大家都来看她的新裙子。
我说,二妞,我正在看电视呢,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可好玩了。
二妞说,哎呀,我都看过一百遍了,没意思,没意思。
我说,那咱们上哪儿玩呀?
二妞说,咱们跟狗蛋儿兔子他们一块到前边的矿院里玩过家家吧
说起过家家,我又想起俺爸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呀?我还等着他带我去买新裙子呢。
我问二妞,二妞,你爸下井回来了没有?
二妞摇摇头说,没有没有,都快把俺妈给急死了,这会儿正在家里偷偷抹眼泪呢。她还不让我往外说。
我奇怪地问,你妈为啥要哭呀?
二妞说,不知道,刚才有两个陌生人到我家去了,也不知道都跟我妈说了些什么,俺妈就哭了。哎呀,我忘了,俺妈不让我往外说的。
我说,俺爸也没有回来,爷爷也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
二妞说,管他呢,咱们去玩吧。
我没再说什么,跟着二妞往机关大院走。
走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问,二妞,你想你爸吗?
二妞说,想呀,你呢?
我说,我也想我爸了?
二妞又问,那你想你妈吗?
我摇摇头说,不想。
二妞说,为啥不想。
我说,因为她不要我们了。
我和二妞刚走到矿院大门口,迎面碰上一群大人从办公楼里出来,他们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还有些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有些女人一边走还在一边小声地哭泣,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我一眼就在这群人中看见了爷爷,他也像是刚哭过的样子,而且看上去好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爷爷见了我,赶紧跑了几步来到我跟前,一把抱住我,把我抱得紧紧的,眼泪叭嗒叭嗒就掉在了我胳膊上。
我说,爷爷,爷爷,你咋了,谁欺负你了?你为什么要哭呀?
爷爷身边的那群大人们听了我的话,都转过脸来看我们。我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眼里都有泪水在闪烁,就像是一群群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爷爷抹了一把眼泪,抱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娟子,走吧,咱们回家去。
爷爷把我抱得太紧了,弄得我气儿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我扭动着身子说,爷爷,我不嘛,我不嘛。我想再玩一会儿。
二妞也说,爷爷,让我们再玩一会嘛。
爷爷不听我们的话,只管抱着我走。
到了家里,我气呼呼地坐在床上不理爷爷。
爷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偶尔看我一眼,那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神,空空洞洞的,很荒凉的样子。
坐了一会儿,我觉得好无聊呀,就悄悄地下了床,伸手把桌子上的电视打开了,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还没有演完呢?他们两个这会儿不知又在干什么呢。
爷爷那会儿正在望着门外出神,听见电视里的声音,突然扭过脸来,怔怔地看着我,又突然冲过去把电视机咔吧一声关了,怒气冲冲地说,看什么看,你个死妮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被爷爷的样子吓坏了,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心里却在想,爷爷今天这是怎么啦?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呀?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个样子,他的表情好奇怪呀,那样子可真吓人。这是谁惹着爷爷了?他为啥要拿我来撒气呢?
我又想起了爸爸,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凶过。想起爸爸我就觉得更委屈了,不知不觉越哭声音越大。
爷爷在我的哭声中渐渐平静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过来把我揽在怀里说,好了好了,娟子懂事了,不哭了。
我不,我还要哭。我要一直哭到爸爸回来。
爷爷眼里含着泪又哄我说,娟子,别哭了,爷爷给你买炸糖包吃好不好,你不是最爱吃炸糖包了吗?
我边哭边说,那你给我买两个。
爷爷说,好好,你想吃几个爷爷就给你买几个。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大呀,明晃晃的,照得地下一片白。
吃罢饭我和二妞在院子里玩跳皮筋,跳着跳着,狗蛋儿和兔子来了,他们见了我们俩就说,哧,你们老是玩跳皮筋有啥意思呀,咱们到前边矿院里去玩捉迷藏吧。
好呀好呀。我们正好不想跳了呢。
矿院里的地方可大了,有假山,有花坛,有水池子,还有凉亭子呢。白天这里管得可严了,一个小孩都不让进,到了夜里大人们都下班了,就没有人管我们了,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
办公楼前边有一个水泥地面的广场,白天的时候停着好多小轿车和面包车,这会儿都走光了,只剩下一辆大卡车,孤零零的,卡车后边的拖斗挂车上还严严实实地罩一层雨篷布呢,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有一个长得胖胖的叔叔正蹲在车下边吸烟。
我们几个刚一走近那辆卡车,那个蹲在地上吸烟的胖叔叔就站起来唬起脸说,去去去,站远点儿。别在这儿玩儿。
我们又没惹着他,他为什么这么凶呢?
狗蛋儿大着胆子问,叔叔,车上装的是啥东西呀?
胖子叔叔说,去去去,小孩家,你问这干什么?
狗蛋儿说,问问就不行呀?
胖子叔叔说,嘿,小孩儿,还怪吊蛋哩。装的啥?装的木头。
狗蛋儿又问,装木头为啥还搭着篷布呀?又没下雨?
胖子叔叔虚张声势地做了踢人的姿势说,你哪儿那么多话呀,滚一边去。
狗蛋儿说,我不会滚,你滚给我看看。
胖子叔叔真生气了,呲牙咧嘴地说,小孩儿,再多嘴多舌把你小儿给割了?
狗蛋儿也生气了,反唇相讥说,你大孩儿,你割割试试。
胖子叔叔真生气了,把嘴里的烟头一扔就来抓狗蛋儿。
狗蛋儿哧溜一下就跑出老远,还冲着胖子叔叔做鬼脸,边做边说,胖猪,胖猪,你过来呀,你来抓老子呀。
胖子叔叔吼叫一声,我日你奶奶的,就追了过去。
正在这时,办公楼里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叔叔,冲着胖子叔叔说,老张,你闲着没事了是不是,逗这几个孩子做什么。没看见矿领导正在商量事嘛。
胖子听了这话就软了,嘴里骂骂咧咧地回到卡车旁边。
我们躲在花坛后边远远地望着那辆卡车,小声地猜测着车上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兔子说,你们说车上装的会是啥球东西,看得这么紧?
狗蛋儿说,肯定是好东西,去年春天车上装了一大车胶鞋,还有手套,我还偷了两双呢,回去后我爸直夸我能干。
二妞说,没准会是香蕉和苹果吧,上一回咱们矿上开庆祝大会,我就看见他们大人从这辆车上搬下来一箱一箱的苹果和香蕉,也是用布篷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不过我老远都闻到味儿了,那味儿可好闻了。
狗蛋儿果断地说,不管是什么,咱们待会儿爬上去瞧瞧。
我们在花坛后边等了好长好长一会儿,那个胖子大概是蹲累了,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玻璃茶杯,边走边喝着茶进了办公楼,像是要去灌点水。
狗蛋儿见机会来了,把手朝前猛地一挥说,跟我上。
我们就猫着腰一阵紧跑,来到了大卡车前。
狗蛋儿看看四下无人,便对我们分工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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