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戏我们的春天

    　　你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化的，当你还在留恋着那些雪花纷飞的回忆时，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了，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总是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在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村外的原野上有一抹她的淡绿，树枝的最高处，有几星她的嫩黄，这便是春天最初的消息了。

    你早上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会听见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鸟在屋后的桑树或是椿树上叫着，咕咕——咕，咕咕——咕，声音很新很凉也很亮，像是在炫耀它们一冬的沉寂，你就在这鸟叫中起床，你起床的时候不会再有冷得身上的皮肤发紧的感觉了，这样真好！再也不用爷爷或是奶奶把自己的棉裤放到刚刚捅开的炉子上烤了，棉裤已经是暧乎乎的了，棉裤也像村外的河水一样解冻了吗？你吃完饭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了，鲜红鲜红的，就像是那树上结的大柿子，天哪，有这么大的柿子吗？柿子的味道多甜呀！想想就让人嘴里直冒酸水，可是柿子要等到秋天才有呢，现在上哪儿去找柿子吃呢？你一路上这样想着向学校走去，学校在村子的北面，紧挨着高高的寨墙，寨墙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那些树的小芽芽让风一吹就绿成一片一片的了，就像是谁不小心把染布的颜料给碰洒了，流得到处都是绿灿灿的，把人的眼睛也要染绿了。春天来了我们的桃花老师也来了，她穿了一件缀满了白的粉的小花的洋布衫子，就像是一棵开满了花的桃树，那么她的那根粗粗长长的大辫子呢，是挂在树上的一条藤吗？还有那扎得像一只张着翅膀要飞起来的黄黄的蝴蝶结，像真的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下课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逮蝴蝶了，蝴蝶在草地上像花花绿绿的纸片一样飘着，看得你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也一眨一眨的，像是要跟着蝴蝶一起飞呢。我们追蝴蝶，就像是要抓住桃花老师的辫子似的，可蝴蝶身上是没有桃花老师身上的香味的，桃花老师的香味是从桃树林里飘过来的，桃树在这个季节里已经开疯了，枝头上的花粉粉艳艳的，就像是浓汝艳抹花媒婆，一路哼着唱着，满身的浪不够的样子，把她脚下小河里的水都映成了粉红的。小河是我们的小河，你看她多柔顺呀，总是在我们身边静静地等着我们，我们在草地上跑累了，就把手或脚伸到它的胳肢窝里去，河水真凉呀！可我们已经不怕它了，我们坐在岸边的青草上两手支着地把小小脚丫伸得老长老长，用力地胳肢着着清清凉凉的水，把河水胳肢得哗哗啦啦地笑呵笑呵，总也笑不够。

    当你玩累的时候你会突然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寂寞，仰脸看看天，你会发现天上的云彩白得看不见了，连头上的太阳也不见了，他们都躲到哪儿去了呢？天和地之间一下子变得空阔起来，就像刚刚收割过高粱谷子的田野，让人觉得有一种空荡荡的乏味儿。这时你会想些什么呢？你会听见那个哼着梆子戏的老年头的脚步声吗？老年头的脚步声松软而轻快，像是踩着戏里的鼓点似的。剃头的老年头一来村里就热闹了，大人小孩都爱围着老年头的剃头挑子转，看老年头把挑子上的火炉捅开把黑乎乎的脸盆放在上面烧得热气四冒，看老年头十分潇洒地在磨刀布上啪啪啪地刷两下，然后银光闪亮地一挥便开始施展自己的“顶尖功夫”老年头干活的时候嘴是闲不住的，一边剃头一边前三皇后五帝地扯闲篇，偏又配合得天衣无缝汤水不漏，真是一门艺术。老年头最拿手的是剃光头，村上老少爷们的光头都是老年头剃的，看上去就像是还没有长熟的青皮大西瓜，在太阳光下明晃晃地晃来晃去。一到吃饭的时候，饭场上一排排全是这样的光头，就像是一个工厂出的产品，又像是卖西瓜的小贩精心摆放好招揽顾客的，可是这样的西瓜你敢买吗？

    春天的晚上你总是不忍心早早睡去的，那么好的月亮，就让她白白的关在门外吗？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坐在矮矮的院墙上，对着滑溜溜的月光唱着古老而单纯的歌谣，唱得月亮也笑了，你看见月奶奶的笑容和妈妈的笑容一样，温柔得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当夜气渐渐凉起来时，你开始思量结束这一天的嬉春，对着最后的月光你其实很想说点什么，但你又觉得无活可说，因为实际上你已经很满足了，是呀，有什么比春天更美丽的吗？你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想出来。今夜，你踩着满地的月光回家，你会做个像春天一样美丽的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