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东来过来为莫菁诊脉, 这是每月为宫中女官例行的检查。秉东来的医术奇好,可惜这么多年仍只是个从四品的内医正, 到御前为皇家诊脉的资格远远不够, 可在宫中女官跟前施展起来却是绰绰有余。
末了,莫菁坐在梨花木椅上只一面将腕间衣袖放下, 秉东来坐在一侧已然捋着山羊胡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开口道:“竹青小姑姑这几日是眠少梦多, 郁郁多思, 以致肝火旺盛。你也懂医术,老夫从前与你交谈便知,你在医学上的见识造诣不在老夫之下,只可惜, 医人不自医, 你也不是个好病人。”末了, 他且轻叹一口气,只一面提笔在纸上提下『药』方子交给了莫菁。
莫菁将『药』方子拿过来略略一看,才轻笑对道:“多谢秉太医。竹青的身子自己最为清楚, 往后会注意的。”
闻言, 秉东来才满意一点头, 忽地,面『露』犹疑之『色』, 似有事要说, 莫菁见他这副表情, 忙回道:“秉太医还有何事不妨直说。”
半晌,才见秉东来沉『吟』道:“老夫自知身为医者应当秉承行医准则,一切有关医患间的细节都不该对外宣扬。只老夫虽身在宫中太医院,这些年因了老夫这犟『性』子得罪过不少人,从前得九千岁青睐,私下请用老夫,也曾私底下为老夫挡下不少明枪暗箭,让老夫一心只扑在治病救人的这一件事上。
前朝之事,老夫不懂。但便是只一个普通病人,老夫也理应当竭力救治,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有恩于老夫的人?今日老夫且多嘴一句,若姑姑觉得不受用,便只当耳边风罢。宫中人拉帮结派老夫不管,可心中也明白姑姑是千岁爷的人,以姑姑如今在千岁爷身侧的地位,姑姑对其身体状况可了解几分?”
莫菁微愣,没想到今日他跟自己说的是这事儿。
“秉太医说的可是他嗜食曼陀罗叶一事?”
听罢,秉东来只一面收拾医箱子,一面摇头回道:“九千岁身体之疾乃从前常年日积月累所致,发作起来,单单是他的头风之疾也非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曼陀罗叶只是其中一道引子,用它止痛再配以其余二十一味禁『药』佐之,的确能有奇效。小姑姑你也是个懂医术的,如今千岁爷身体之状况你也该了解一二。以他现在这种不要命似的用法,只怕日后反噬得更加厉害。”
她眼角微颤,半晌,才望向秉东来问道:“我明白。世间事物皆有利弊两面。只怕他现下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秉东来叹一口气:“人都有恻隐之心,更何况是医者。老夫当时奉命为其配『药』时早已向九千岁阐明个中利害,如今老夫却不知当初私用禁『药』为其医疾是好是坏。”
莫菁心中一惊,抬起眉眼忙问道:“可否问一句秉太医,除了曼陀罗叶,还有何种『药』材。”
秉东来已然起身,背起医箱,沉『吟』片刻,给她说了几个『药』名来:“黄花苦蔓、虞美人、见血封喉……这些都是内含剧毒的『药』,又极其容易成瘾,一旦入『药』用起来常人只怕难以彻底戒除,因其『药』『性』霸道,容易危及『性』命,故而为宫廷入『药』所禁,但凡宫内医正皆不敢『乱』用。老夫已至杖乡之年,一直以来,行事治疾只求无愧于心,今日与小姑姑谈及此时,实乃见平日里小姑姑对九千岁之身体状况似乎很是关怀。小姑姑也是识医之人,只望你日后若有恰当时机可规劝千岁爷一二。”
言罢,才拱手作揖行一礼后,背着医箱踏出了院子大门。
她目送秉东来离开,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失了神似地跌坐在妆台前的金丝缠脚小杌子上,不经意间抬眸望向那铜镜,只见铜镜中的人,那一双眸子布满愁苦哀凄之『色』回望她。
莫菁忽地一笑,心中讥问自己,你还可以做什么?这些年你枉读了这么多医数典籍,到头来一样用处也无。想救之人,要救之人,却似一个也治不了。
夜间,亭荣看着她怔怔盯着那本医书发呆失落的样子,心里疑『惑』,一面倒了杯茶递至跟前,坐在一旁问道:“小姑姑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看着你这个样子,叫人徒添难过了。”
莫菁望了一眼她,只径自将书合上,笑说:“没想什么,只是今日有些乏累了。”
亭荣在一旁点点头,搭话道:“巡陵的日子渐近,这些日子各宫上下都忙里忙外的。只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能算上去巡陵名单上出宫外看一看就好了。”
语毕,亭荣轻叹一口气,忙又问莫菁:“小姑姑是御前伺候的。你说现在名单里可能有谁?”
莫菁笑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亭荣且有些失望:“连小姑姑也不知道么?不过小姑姑是御前伺候的,此处巡陵十有八九是随侍君上左右了。”
说着,她且有些艳羡地托腮憧憬,独自喃喃道:“亭荣也想出宫去。我才十六岁,若这次没有机会随行圣驾,一直到我二十五岁,还要再等九年我才能放出宫去。”
莫菁只在一侧笑着劝慰了几句,夜里睡不着,独自披着外衣躲在烛光下剪纸花,末了,手牵手的一双小人跃然出现在眼前,红红的纸面映着那天真的笑脸显得格外动人。她回过神来,见木桌上已经堆了一小堆栩栩如生的双人小像,心头微漾,愁绪哀凄,她问自己在犹豫什么?
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地奔赴前路,只求与从前心中的少年再续一次前缘,那么即使时光短暂,也幸不负这一生。然而,当从前那个清澈,宛如赤子的少年早已面目全非,已是一个『性』情截然相反,全然陌生的人时,自己还能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地投入怀抱,只求这一次的温暖么?
她伸出指尖,轻抚那小像天真烂漫的笑脸,已然不觉泪盈眼眶,心道,如果你不曾有一丝的改变该有多好,不被这世道所污浊,仍是自己心尖儿上最好的那一个,不用见识到你谋算人命的手段,也不必目睹你嗜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