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温润中正的声音笑声道:“你这小猴子,若是这一次再不来喝这杯酒,那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言语之间,居然好像和古月安极熟悉一般。
古月安抬眼望去,却是发现偌大一个房间里,席面上,只有一个人当中坐着,此人年约五十上下,面相堂皇,虽隐有岁月痕迹蚀啄,却还是难掩英俊颜色,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正盯着古月安,整个人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而在这个中年人身旁,站立着一个常服的胖大中年人,白面无须,一双小眼睛也在盯着古月安,似乎是在示意他什么,却不是白日里那宣旨的太监,又是谁人。
待到那引路的伙计小厮出了房间,古月安还没等那白胖太监大胆两个字尖声出口,便低笑道:“小子实在不知何德何能,能入得陛下龙眸法眼,三番两次瞩目垂询,今又幸得陛下亲上门来,小子实在惶恐的很。”
说是惶恐,古月安却是站在那里笑语不停,半分惶恐之意也无。
“大胆古小安!无知草民!既知道陛下当面,还不赶紧下跪行礼!莫不是真以为陛下纵容,便可无法无天了?!”那白胖太监总算找到了机会,低声呵斥,虽是语声尖利,却也不乏威严之气。
不愧是常在皇帝身边行走的人。
而那坐在正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赤城皇帝。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肃杀了起来。
古月安笑着,过了片刻道:“小子江湖草莽,自在惯了,若有行为放浪无端之处,还请陛下恕罪了。”
“大胆古小安!你!!!”白胖太监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
赤城皇帝却是摆了摆手,笑着说:“诶,安闲,说了出的宫来便不要讲宫里的规矩了,你怎么又忘了?”
虽是笑语,但底气自是不同,那白胖太监一下子便闭了嘴,大气不敢出了。
“古小子,坐吧。”皇帝又指了指酒席,示意古月安坐下。
“那就多谢陛下了。”古月安也不客气,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皇帝的正对面。
“小子有个疑问。”
“问。”
“陛下为何帮我?”
赤城皇帝闻言看了古月安一眼,很久后才道:“因为你是周独行的弟子。”
“陛下该知道,我并非是周独行的弟子。”古月安也是直视皇帝的面容,那白胖太监看到这一幕喉头一动似又要大怒,可终究没有出口。
因为一般来说,皇帝的面容是龙颜,一般人,哪怕是公卿高官,在皇帝面前也只能低眉顺眼,决不可直视,直视龙颜是大罪。
但赤城皇帝却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我自然知道。”
他自然知道。
若是这天下还有皇帝都不知道的事情,那这个国家也就危险了。
古月安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桌上的酒菜,说是酒菜,其实整张桌子上只放了一碗蛋炒饭。
“我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时常来醉仙楼吃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独行……”皇帝的眼中出现了回忆的颜色,“他跟我说他很饿,想让我请他吃饭,我说你想吃什么,他说一碗蛋炒饭就够了,我吃过最精细的水陆八珍,也吃过最罕见的海中八味,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要在醉仙楼里吃一碗蛋炒饭,所以我觉得这真是个很有趣又很奇怪的人。”
“周独行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皇帝这么说着拿起了筷子,端起了桌上的蛋炒饭,“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就因为一句话,骑马赶上三天三夜的路去另外一个城市帮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报仇,他也可以不眠不休,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帮这家人挡住所有来犯的敌人,就因为这家刚死的主人前些天请他喝了一碗酒。”
“有一次,他跟人决斗,对决之中发现对方心不在焉,问了缘由是对方还有大仇未报,是以心中记挂,不能放开心神,他当场并不做声,只言第二日再比过,当天晚上来回数百里,斩了那对方的仇敌首级回来,让对方安心比试。”
“你啊……不是他的亲传弟子却是胜似他的亲传弟子。”皇帝看着古月安,用筷子夹了一口饭送进了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仿佛自语一般道,“昔日高朋满座,周兄大口吃饭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朕却是,好多年都没吃蛋炒饭了。”
“古小安。”皇帝忽然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饭碗,看着古月安,说,“朕其实有所求。”
“陛下请说。”
“周独行平生最大心愿,便是金榜题名,可惜……”皇帝顿了顿,“朕希望你,可以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沉默。
良久。
古月安端起了桌上早已倒好的酒,一饮而尽,而后放下,说:“陛下这杯酒,难喝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