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十六章安德烈卡瓦尔康蒂 基督山伯爵走进隔壁房间也就是巴浦斯汀所说的那个蓝客厅的房间看到里面有一个风度翩翩、仪表温雅的青年。
他在半小时前乘着一辆出租马车来到这里。他来登门求见的时候巴浦斯汀轻易地认出了他是谁因为伯爵事先已向他详细描述过来客的相貌所以一看见这位黄头、棕色胡子、黑色眼睛、白色皮肤、身材高大的青年自然就毫无疑问了。
伯爵走进来的时候这位青年正随便地躺在一张沙上用手里拿着的那根金头手杖轻轻敲打他的皮靴。一见伯爵进来他赶紧站起来。“是基督山伯爵吧我想?”他说。
“是的阁下我想您就是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阁下吧?”
“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青年一面重复说着这个头衔一面鞠了一躬。
“您带了一封介绍信来见我是不是?”伯爵说。
“我之所以没有提及那一点是因为我觉得那个署名非常古怪。”
“‘水手辛巴德’是不是?”
“一点不错。因为除了一千零一夜里那位声名赫赫的辛巴德外我从来就不认识姓这个姓的任何一个人——”
“哦!他就是那个辛巴德的一个后裔而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是个非常有钱的英国人为人古怪得几近疯狂。他的真名叫威玛勋爵。”
“啊是这样!那就都明白了”安德烈说“那倒是很特别的。那么这个英国人就是我在——啊——是的——好极了!伯爵阁下我悉听您的吩咐就是了。”
“如果您说的都是实情伯爵微笑着说道“大概您可以把您自己和府上的事情讲一点给我听听?”
“当然可以”青年说他的神色很从容显示他的记忆力很健全。“我正如您所说的是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子爵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的儿子——我们卡瓦尔康蒂这个家族的名字曾铭刻在佛罗伦萨的金书上。本族虽然还很富有(因为家父的收入达五十万却曾遭受过许多挫折而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让我那位奸诈的家庭教师拐走所以我已经十五年没见到我生身之父了。等我到了能了解事实之年可以自主以后我就一直不停地找他但都一无所获。最后我接到您朋友的这封信说家父在巴黎并叫我亲自找您来打听他的消息。”
“真的您所讲的这些话我觉得非常有趣”基督山怀着阴沉的满意望着那个青年说“您把您的所有心事都倾诉给敝友辛巴德做的很对因为您的父亲的确就在这儿而且正在寻找您。”
伯爵从走进客厅来的那一刻起一直就没有一刻忽略过那个青年脸上的表情。他很佩服他神情的平定和声音的稳健;但一听到“您的父亲的确就在这儿而且正在寻找您”这两句十分平常的话小安德烈吃了一惊喊道:“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这儿?”
“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基督山答道“令尊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
那一时布满青年脸上的恐怖神色几乎立刻就烟消云散。
“啊是的!当然是叫那个名字”他说:“巴陀罗米奥卡瓦尔康蒂少校。而您真的是说伯爵阁下我那位亲爱的父亲就在这儿吗?”
“是的阁下我甚至还可以再说上一句我刚才还跟他在一起呢。他跟我讲起他失子的那些经过我听后深受感动。确实他在那一件事上的忧虑、希望和恐惧完全可以用作一最哀怨动人的诗作的素材。有一天他总算收到一封信说拐走他儿子的那帮人现在愿意归还给他至少可以通知他上哪儿去找但要得到一大笔钱作赎金。令尊毫不迟疑差人把那笔款子送到皮埃蒙特边境上还带去了一张去意大利的护照。您那时是在法国南部吧我想?”
“是的”安德烈用一种尴尬的口气答道’我是在法国南部。”
“一辆马车派在尼斯等您。”
“一点不错。它载着我从尼斯到热那亚从热那亚到都灵从都灵到尚贝里从尚贝里到波伏森湖又从波伏森湖到巴黎。”
“是这样!那么令尊应该在路上碰到您了因为他恰好也是走那条路线来的照此推算路上经过的各站一点都不错。”
“但是”安德烈说“即使家父曾碰到过我我也很怀疑他是不是还认得我从他最后那次见我以来我肯定已有多少变化了。”
“噢俗话说父子天性呀。”基督山说。
“没错”青年说“我倒没有想到父子天性这一句俗语。”
“令尊的心里现在就对一件事还觉得有点不踏实”基督山答道“就是他迫切想知道您在离开他的那一段时间里情况。那些害您的人怎么对待您他们对您的态度是否还顾及过您的身份。最后他迫切想知道您是不是有幸地摆脱过精神上的不良影响那肯定要比任何**上的痛苦更不可忍受他希望知道您天生的优良本性有没有因为缺乏教育而被削弱。总之您自己到底认为您能不能重新在社会上维持与您高贵的身份相称的地位。”
“阁下”青年喃喃地说简直吓傻了“我希望没有什么谣言——”
“就我个人说我第一次听到您的大名是那位慈善家敝友威玛告诉我的。我相信他初次和您相见的时候您的境况颇不愉快但详细情形我不了解因为我并没有细问我不是一个好究根问底的人。您的不幸引起了他的同情所以您那时候的状况肯定很有意思。他跟我说他非常想恢复您所丧失的地位一定要找到令尊不可。他真的去找了而且显然已找到了他因为他现在已经在这儿了。最后敝友通知我您快要来了并且给了我有关您前途的幸福的指令。我知道敝友威玛是个奇人但他为人很诚恳而且金矿一般富有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按他的怪癖行事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倾家荡产而我也已答应执行他的指令。先生我现在站在赞助人位置上觉得有责任问您一个问题请千万不必介意。按照您的财产和名份您就要成为一位显赫人物我很想知道您所遭遇的不幸——这种不幸绝不是您自己所能应付因此一点儿都不减少我对您的敬意——我很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而让您对快要踏入的那个社会茫然无知?”
“阁下”青年回答在伯爵说话的时候他已逐渐恢复了他的自信心“这方面您放心好了。把我从家父身边拐走的那些人正象他们现在事实上已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来都存心要把我卖回给他的而出于使他们的交易获得最大利益的打算最妙的办法莫过于让我保全我的社会身份和天资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还需要加以改进。小亚细亚的奴隶主常常培养他们的奴隶当文法教师、医生和哲学家以便可以在罗马市场上卖个好价钱那些拐子待我也正是这样所以我倒受了很好的教育。”基督山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看来好象他原来并没想到安德烈卡瓦尔康蒂先生能这样机警老练似的。“而且”那位青年人继续说“即使在教育上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或者对于既定的礼仪有什么违误之外但念及我与生俱来以及此后始终伴随着我的整个幼年时代的不幸他们也会予以谅解的。”
“很好”基督山用一种局外人的口吻说“悉听尊便子爵因为您的行为当然得您自己作主而且跟您也最利害相关。但如果我是您我对于这些奇遇就一个字都不说出去。您的身世简直就是一篇传奇式的故事。世人虽然喜欢夹在两张黄纸封面之间的传奇故事但说来奇怪对于那些装在活生生的羊皮纸里面的却反而不肯相信即使出之于象您这样一位体面的人物之口。我很想提醒您这一类的麻烦子爵阁下。要是您对什么人谈起您这段动人的身世那么您的话还没说完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被认为象是编造的。您因此就不再是一个被拐走而又寻获的孩子而会被人看作一个象夜间长出来的香蕈那样的暴户。您也许会引起一些人小小的好奇心而成了人们谈话的中心和流言蜚语的题目看来总不是谁都愿意的。”
“我同意您的看法伯爵阁下”青年说道在基督山的目光的逼视下他的脸色不禁变得苍白起来。“这种结果的确不愉快。”
“但是您当然用不着夸大您的不幸”基督山说“但也不必为了竭力避免以至顾此失彼。您必须下决心采取一条单纯的行动路线而象您这么个聪明人这个计划很容易做得到而且也十分必要。您必须结交一些好朋友以此来抵销那种您以前的微贱生活可能招致的偏见。”安德烈脸上顿然失色。“我本来可以提出来作您的担保人和可靠的顾问”基督山说“但我生性对我最好的朋友也有怀疑的态度而且很愿意使他们对我也有这种态度所以要是背离了这条规则我就等于在扮演外行角色很有被嘲笑的危险那未免就太傻了。”
“但是伯爵阁下”安德烈说“我是威玛勋爵介绍来见您的看他的份儿上——”
“是的当然罗”基督山打断他的话说“我亲爱的安德烈先生但威玛勋爵并没有忘记告诉我您的幼年生活颇多风波。”伯爵注视着安德烈的脸说“我并不要求您向我说明而且正是因为免得您有求于任何人才到卢卡去请令尊来的。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他的为人稍微有点拘谨和高傲而且因为穿着制服关系仪表上差了一点但大家知道了他在奥地利军团中服役的时候一切都可以得到谅解了。我们对奥地利人一般都不十分苛求。反正您一会儿就会知道令尊是一位很体面的人物我可以向您保证。”
“啊先生您让我放心了我们分别已经这么久所以我一点儿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而且您知道在一般人们的眼睛里一笔大家产是可以弥补一切缺陷的。”
“那么家父真的很有钱吗阁下?”
“他是位大富翁——他的年收入达五十万里弗。”
“那么”青年急切地说“我的境况一定可以很体面了。”
“最体面不过了我亲爱的先生。在您住在巴黎的期间他每年可以让您有五万里弗的收入。”
“真是这样的话我情愿永远留在这儿了。”
“环境是您无能为力的我亲爱的先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安德烈叹息了一声。“但是”他说“在我留在巴黎而不必非得离开的期间您真认为我可以拿到您刚才向我说过的那笔款子吗?”
“可以。”
“从家父手里拿吗?”安德烈略带不安地问。
“是的您可以亲自向令尊要那笔钱威玛勋爵可以担保。他按令尊的要求在腾格拉尔先生那儿开了一个月支五千法郎的户头腾格拉尔先生的银行是巴黎最保险的银行之一。”
“家父打算长住巴黎吗?”安德烈问。
“就住几天”基督山答道。“他的职务原因不便一次离开两三个星期以上。”
“啊我亲爱的父亲!”安德烈喊道显然很高兴他这么快就离开。
“所以”基督山说假装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不再拖延你们这次难得的会面了。你做好准备去拥抱您的可爱的父亲了吗?”
“我希望您不会怀疑这一点。”
“去吧那么在客厅里我的青年朋友可以看见令尊正在那儿等候您。”
安德烈向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走进隔壁房间。基督山一直注视到看不见他了然后按了一按一个机关。这个机关从外表看象是一幅画。按过之后镜框滑开一块儿露出一条小缝小缝设计得非常巧妙从那儿可以窥见那间现在卡瓦尔康蒂和安德烈所在的客厅里的一切情形。那位青年人随手把门带上朝少校走过去少校听到向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就站起身来。“啊!我亲爱的爸爸!”安德烈说声音很响希望让隔壁房间里的伯爵听得到“真的是您吗?”
“你好吗我亲爱的儿子?”少校郑重地说。
“经过这么多年痛苦的分别后”安德烈以同样的口吻说并瞟了一眼那扇门“现在又重逢了多么让人快活!”
“真是这样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别。”
“您不拥抱我吗大人?”安德烈说。
“可以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儿子。”少校说。于是那两个男人象在舞台上演戏样的拥抱起来也就是各自把头搁在对方的肩胛上。
“那么我们又团圆了吗?”安德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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