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何至书记首先端杯,显示出他高级领导的礼贤下士姿态。
晕头大曲一打开,酒香就像腐烂的红苕一样弥漫开来,喝惯了晕头大曲的乡下干部喜笑颜开,喝不惯晕头大曲的县里干部愁眉苦脸,两者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
我无所谓,好酒能喝,劣酒一样能喝。想当年,我和柳大权一人手里箍着一瓶,一碟花生米就能喝得意气风发。
郭伟致祝酒词,接下来黄山部长对干部提要求,关书记谈心得,最后是何至书记发表讲话。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接近尾声,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了,不喝酒的黄奇善也喝了几杯,摇摇晃晃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我…。”
“我”了半天没有下文,吐着粗气翻着白眼。
我说:“黄大书记,你醉了啊”
他赤红着脸说:“谁…谁说…我醉了?老子…没醉。”他拿着杯子在我的杯子上使劲一碰,溅出来的酒洒在薛冰的衣服上,他抱歉一笑说:“对…对不起啊,薛…薛老师。”
我扶着他回到座位上,对他同桌的干部们笑了笑,回头一看黄奇善,他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了。
今夜是小年夜,吃完这顿饭,就进入了打发灶王爷的时间。灶王爷会在今夜把人间的欢欣悲苦收集起来,上天去奏明玉帝。乡下人很重视打发灶王爷,灶王爷是上天奏玉帝,下地抚黎民的神,是家家户户最亲近的神。
我想起我老娘每年这个时候也要打发灶王爷,尽管一生无神论的老爹嗤之以鼻,但也会在这个时候诚惶诚恐。
何至书记显然很高兴,他带着黄山部长,后面跟着关书记、刘县长,逐一来各桌敬酒。领导敬酒也是一种文化,敬酒者点到为止,被敬者须一饮而尽。
一阵椅子凳子的碰撞声,领导一到这个桌,一桌子的人就赶紧起身,说三五几句淡话,表一二两种决心,杯子一碰,立即仰头倒进喉咙,满脸堆笑,看着领导说话。
领导一般很少说话,如蝴蝶般摇曳在人群中。到得我的桌前,何至微笑地看着我说:“陈一凡,喝酒没事吧?”
我拍拍胸脯子说:“领导放心,还年轻,不怕。”
他就笑了,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薛冰,眼睛里一丝惊讶。
我连忙介绍说:“乡中学的老师,叫薛冰。”
何至笑了笑说:“歌唱的不错。”
薛冰的脸红了一下,扭捏地笑,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她的动作被何至看在眼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连声说:“好好好,不错。”
等到何至离开,薛冰悄悄问我:“你认识何书记?”
我附在她耳边说:“他是我表舅。”
薛冰惊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终于酒尽人干了,何至书记快步走出食堂,站在乡政府的大坪里,他端详着巍巍群山,无限感概地说:“苏溪乡这个地方啊,真是物华天宝啊”
没有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一块净地,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假以时日,这个地方的发展必定非同小可。”
郭伟不失时机地表态说:“何书记您放心,我将我血荐苏溪,不改变今日面貌,绝不放弃。”
站在一边的黄山部长赞许地说:“好,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和担当。”
一阵寒风吹来,灌进我的脖子里,本来酒热的身体一激灵,就有尿意产生。
看着领导干部鱼贯钻进车里,看着他们的车队扬尘出发,我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四年前我来苏溪的一幕顿现眼前,原来的豪爽书记柳大权在记忆里跳出来,病弱的郑乡长也跳了出来,仅仅四年时间,一切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