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黄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传授的,大多俱是能克制帝王谷弟子的武功招式,招式之玄妙,几非展梦白所能梦想,他昔日见到那“粉侯”花飞以及萧家姊妹施展武功时,只道普天之下,再无别种武功能破去他们的招式了,但此刻前后一加参详,才知道他们的招式虽精妙严密,其中却都有破绽,而自己此刻所谓的武功,随意一招,便可击中他们的要害!
有时他忍不住要问那黄衣人,是否与“帝王谷”有所仇恨,否则怎会将“帝王谷”武功中的破绽研究得如此透澈?
黄衣人却只是微笑不语。
这一日到了嵩山境界,两人清晨上山,但见山势雄奇、林木苍郁,虽无华山之奇,却更见名山之气概!
太室少室,峰峦奇秀,两峰对峙,相去莫约三十里,一则雄伟庄严,一则瘦削灵妙。
山阴沟阳一带,直达龙潭,卢岩两寺,更多奇景,自唐以来,高人隐士,代有幽凄,端的是卧虎藏龙之地!
而少室峰下,万松丛中,便是天下武功主流的发源之地,武林七大门派之首,嵩山少林寺!
松风习习,云影天光,展梦白与黄衣人一入松林,便可依稀见到少林寺的飞檐崇阁,钟声梵唱,也隐约可闻!
展梦白初游名山,情神大振,游目四顾间,突听松林深处,一声佛声朗诵,走出四位少林僧人!
其中一人合掌道:“施主但请鉴谅,敝寺”目光一抬,但见黄衣人的面容,语声突地一顿。
黄衣人微笑道:“还认得我么?”
那少林僧人沉吟道:“贫僧”
黄衣人大笑道:“十年之前,我与令师对奕十日,你一直在旁侍候茶水,那时你年纪还轻唉,想不到十年时光,弹指间使过了!”
语声未了,这少林僧人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弟子净光,一时眼拙,竟未想出前辈是谁!”
另三个僧人虽不认得黄衣人,但也一齐跪倒在地!
黄衣人搀起他们,沉声道:“我面具虽常改变,但这一袭黄衣人,却最好认,但你却未认出,莫非是心中有什么令你慌乱之事么?”
净光呆了一呆,失色道:“前辈果然神目如电。”
黄衣人目光一闪,道:“莫非寺中生出变故不成?”
净光垂首道:“前辈所料不差,此刻寺中”
黄衣人目光闪动,显见是心中也十分惊奇,不等他话说完,立刻截口道:“既是如此,还不快带我去见令师!”
净光面色沉重,长叹道:“前辈今日,只怕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黄衣人身子一震,惊道:“此话怎讲?”
净光道:“前辈请随弟子前去,一看便知!”
展梦白心中亦是大为惊异,要知少林寺雄踞武林多年,江湖中虽然屡经动乱,但少林寺却一直安然无恙。
而今日少林寺竟然也有变故发生,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少林寺惊扰?
净光躬身带路而行,片刻间便已走入了寺中。
展梦白转目四望,只见这少林寺千椽万脊,也不知有多少重院落,但四下却绝无嘈乱之声!
寺中的弟子,人人面目上,俱是一片沉重肃穆之色,往来行走间,脚下不带半点声息。
在如此庄严的气氛中,展梦白不由自主地也感染到几分沉重之意,心中纵有疑团,也不敢问出口来!
穿过几重院落,便是佛殿后院,方丈室所在之地!
只见几个白眉长髯的僧人,在后院门前,往来行走,人人眉宇间,都呈现着一种不安之意。
展梦白心中更是惊奇,能使这些少林高僧不安之事,其情况之严重,必定是非同小可!
但四下却又听不到杀伐争战之声,少林群僧神色虽沉重,眉宇间却也没有杀气,手中更无兵刃。
心念一转间,只见这些白眉僧人,目光瞥见黄衣人时,面上都忽然露出了喜色,宛如见到救星。
有几人双眉轩动,便待迎了上来,但却又突地止住脚步,合十一礼,躬身后退,让开了门户。
黄衣人见到这些大出常理的情况,心下更是惊奇,不等净光领路,身形一闪,当先步入后院。
展梦白微一迟疑,见到少林群僧并无拦阻之意,也随之而入,只见院中庭院深沉,满是古怕苍松,青篁修竹!
回首望去,少林僧人,竟全部留在院外,没有一人踉着进来,刹那之间,展梦白不禁觉得这后院中彷佛充满了沉沉杀气! 黄衣人轻车熟路,当先而行,转过一座假山,突地十余个身穿蓝色缎长衫的汉子,垂手肃立在方丈室之前!
这些人面色亦是十分凝重,但见到黄衣人时,神情却都为之大变,一齐躬下身去,请安行礼!
展梦白心中动念,方觉这些大汉甚是眼熟,生像是在那里见过,黄衣人已脱口道:“你们怎地在这里?”
他语声中也充满了惊诧之意。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抢步迎了过来,躬身道:“在下不知前辈前来,有失远迎!”
黄衣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要你远迎什么?当真奇怪的很!”
蓝衫少年陪笑道:“是极是极”
黄衣人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敷衍于我,还不快些闪开道路,让我过去!”
蓝衫少年依然陪笑道:“家师有令,这三日之内,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一步,请前辈鉴谅!”
黄衣人目光一凛,道:“你师傅也在这里?”
蓝衫少年道:“若非师傅带领,弟子们怎敢随意在少林寺走动,更不敢在此拦阻前辈了!”
黄衣人沉吟自语道:“他来了?他来作什么?”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是蓝大先生来了么?”
蓝衫少年望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少年满面俱是笑容,但眉宇间却隐含锋芒,目中更是精光毕露,挡在黄衣人身前,不让半步!
方丈室中,静寂如死,仅有一缕缕淡烟,自竹中散出,黄衣人皱眉道:“里面还有别的人么?”
蓝衫少年陪笑道:“弟子不太清楚!”
黄衣人袍袖一拂,道:“我进去看看!”
蓝衫少年还是陪着笑道:“家师再三嘱咐,这三日之内,千万不能让人进入方丈室一步,弟子也不知为了什么?”
黄衣人怒道:“便是你师傅也不敢拦阻于我,你”蓝衫少年躬身道:“前辈与家师乃是多年好友,前辈若是要硬闯进去,弟子也不敢拦阻,但”
他一整面容,沉声道:“前辈闯进去后,家师若是因而生出变故,这责任弟子却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黄衣人呆了一呆,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蓝衫少年道:“小则一时失着,大至生死之危,任何变故,都有发生的可能,是以前辈还请三思而行。”
黄衣人惊道:“他倒底在里面作什么?情况怎会如此严重,难道他已和少林掌门动上了手?”
蓝衫少年垂首道:“一切情事,两日后前辈便会知道!”
黄衣人沉吟半晌,在苍松下的一方青石上坐了下来,抬目望去,方丈室中仍是淡烟缭绕,静寂如死!
清风阵阵,松涛竹韵,四下轻鸣!
然而庭园越是清幽静寂,气氛便越是沉重。
庭园外不时有少林弟子,探首而入,窥探着动静,但却无人入园半步,更无人发出一丝声息。
过了许久,展梦白忍不住凑首过去,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别辈究竟要作何打算?”
黄衣人端坐石上,动也不动,道:“先静观待变!” 日色斜西,夕阳映得丛林一片辉煌。
庭园外,隐隐传来了一片梵唱之声,庄严肃穆,澄心静神,衬得辉煌的丛林,宛如西天妙境。
黄衣人坐在石上,彷佛已入定起来,那些蓝衫汉子,神情却更是紧张,眉宇间隐隐露出忧郁之色。
突见四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手里提着四具食盒,自园外飞奔而入,俱是脚步轻灵,行走无声!
其中一人,飞步走到方丈室前,将食盒在门口轻轻放了下来,另三人却将食盒交给了蓝衫少年。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兄们了!”
四个小沙弥齐地躬身为礼,转身奔出。
蓝衫少年打开食盒,选出几件精致的素点,双手奉给了黄衣人与展梦白,然后更和其余的大汉一齐吃了起来。
展梦白手里拿着点心,目光却紧紧凝注着方丈室的门口,突见垂中伸出一只莹白的纤手,半截鲜红的衣袖!
纤手一闪,便将食盒提了进去!
展梦白心头一跳,附在黄衣人耳畔,低语着道:“前辈你可看到了么?方丈室中竟有女子!”
黄衣人点了点头,嘴皮突然轻轻动了起来,彷佛在和人说话,但展梦白却又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心念动处,暗忖道:“难道他正在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和方丈室中的人说话?”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方丈室垂一掀,曼步走出一条人影,头上宫鬓高挽,一身鲜红的衣衫,风姿绝美!
展梦白只觉跟前一花,这红衣女子已来到黄衣人身前,展梦白这才看清,这绝美的红衣女子,面上已多皱纹,年华早已逝去,只是风韵犹存。
蓝衫大汉们见了这红衣美妇,齐地躬下身去。
只见红衣美妇眼波凝注着黄衣人,道:“方才以“传音入密”之术和我说话的,可是你么?”
黄衣人微微一笑,道:“献丑了!”
红衣美妇含笑道:“你能将“传音入密”之术练得远近由心,控制如意,隔着一重门户,犹能直送我一个人的耳朵里,想必一定是小蓝口里所说的,他生平打得最过瘾的对手了!”
她虽然年华已去,但语声美妙,笑容更是动人!
黄衣人微笑道:“看夫人这身打扮,不问可知,必定就是昔年名闻天下的“烈火夫人”了!”
红衣美妇轻轻笑道:“你猜错了,那是我姐姐,我若是“烈火夫人”还会这么客气地说话么?”
黄衣人笑道:“原来是“朝阳夫人”在下眼拙了!”
展梦白心头暗惊,他再也想不到竟会在这少林寺中,看到四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的烈火、朝阳夫人!
她两人在武林中,风流韵事,传流至今,与这两位美人名字牵连到一齐的武林名侠,真是多得不可胜数!
在那些长长的名单上,最最显赫的名字,就是“傲仙宫”的蓝大先生,以及“帝王谷”的主人。
这四人关系错综复杂,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武林中虽也弄不清楚,但越是弄不清楚,传言也就越多。
此刻只见朝阳夫人窈窕的身子,浸浴在多彩的夕阳里,远远看来,竟仍然有二十许人的青春与风姿。
她嫣然一笑,道:“小蓝在里面与老和尚拚上命了,邀我来作公证人,你看头痛不头痛?”
黄衣人惊道:“他怎会与天凡大师动上手的?”
朝阳夫人笑道:“大半是为了你!”
黄衣人诧声道:“为我?怎会为了我?”
朝阳夫人轻轻招了招手,道:“随我来!”
语声方了,那蓝衫少年又已挡住了去路。
朝阳夫人面色一沉,道:“你要作什么?”
蓝衫少年躬身笑道:“家师有令,除了夫人之外,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这话夫人你也听到的。”
朝阳夫人道:“我带他进去,我负责任。”
蓝衫少年道:“弟子愚鲁,只知道听从家师一人之令!”
朝阳夫人变色道:“如此说来,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蓝衫少年挺身而立,闭口不答。
展梦白心中暗暗称赞:“这少年倒真是条汉子!”
只见朝阳夫人冰冷的面容上,又缓缓泛起了一丝笑容,道:“好孩子,看起来你倒忠心的很!”
蓝衫少年道:“师令难违,夫人鉴谅!”
朝阳夫人道:“那么,我只有成全你了!”左手一扬,红袖飞起,右手已疾地点中蓝衫少年前胸大穴!
她出手之快,几乎连展梦白都未看清,只觉跟前红影一闪,那蓝衫少年已“噗”地跌了下去!
朝阳夫人仍然含笑,道:“现在我进去,不关你的事了,好生在这里躺着,一日后穴道就会解开了!”
语声中,她伸出两根手指,挟起黄衣人的衣袖,走向方丈室,果然无人再敢拦阻,黄衣人道:“小兄弟,你也来吧!”
展梦白走了几步,忍不住大声道:“这位朋友一心遵从师命,夫人你又何苦下手伤他?”
朝阳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展梦白抗声道:“在下展梦白!”
朝阳夫人停下了脚步,回头凝注着他,展梦白双目炯炯,也笔直瞪着朝阳夫人,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黄衣人静静旁观,目光中却带着笑意。
朝阳夫人瞧了半晌,突地展颜一笑,道:“年青人火气真大,倒真和小蓝少年时一模一样。”
她微笑接口道:“你只觉那少年和你的脾气一样硬,看我制住了他,便觉得生气,是么?”
展梦白道:“以长欺少,以强凌弱之事,在下”
朝阳夫人笑道:“谁欺负他了,我只不过是警戒警戒他,叫他以后莫要一面孔装出忠心耿耿的样子,肚子里却怀着鬼胎!”
展梦白道:“不违师命,难道也算是鬼胎?”
朝阳夫人笑道:“我平生看过的男人多了,绝不会看错的,他眸子不正,绝不是你所想像那样的人。”
展梦白道:“夫人强词夺理,在下难以心服。”
朝阳夫人笑道:“你不但火气和小蓝一样大,崛强的性子也和他一样,好,你们先进去,我就放了他!”
黄衣人目光中笑意更是明显,几乎要笑出声来。
朝阳夫人眼波一转,道:“你笑什么?”
黄衣人道:“我若说出来,夫人只怕要生气的。”
朝阳夫人眨了眨眼睛,道:“我绝不生气。”
她不但风韵犹存,就连神情动作,也和少女一样。
黄衣人笑道:“江湖传言,夫人对蓝大先生爱得极深,数十年来,有如一日,我本不相信,但今日却信了!”
朝阳夫人道:“此话怎讲?”
黄衣人道:“常言道:“爱屋及乌”是以夫人看到与蓝大先生脾气相同的人,也有了好感,否则”
他微笑接道:“否则以夫人脾气,怎会对我这小兄弟如此客气?”
朝阳夫人呆了半晌,忽然幽幽一叹;道:“不错,我是很喜欢他”
语声突顿,挥手道:“你们先进去吧!”
黄衣人目光一闪,那闪动的光芒中,似乎隐藏着一些秘密,是什么秘密?除了他自己,有谁知道?
他轻轻掀开竹,身形微闪,轻烟般掠入了方丈室。
只见一缕缕淡烟香气,自一见紫铜香炉中娜四溢,弥漫在这窗明几净,微尘不染的方丈室中!
云床上,正盘膝端坐着,巍奇磊落的蓝大先生,他仍然穿着一袭蓝布道袍,但面色却异常地凝重。
盘膝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当代最负盛名的高僧,江湖中德望最隆的名侠,少林派当今掌门人天凡大师!
他两人各自伸出右掌,掌心相抵,显然正在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相拚,但在两人之间,却又放着一盘围棋!
残局未竟,天凡大师左手食中二指,捻着一粒白色子,沉吟已久,还没有放将下去!
蓝大先生闪电般的眼神,也正在凝注着局,思考着下一步路,他两道浓眉,已自紧紧纠结在一起!
原来这两位一代武林高手,竟一面以内力相拚,一面还在下棋,这当真是自古未有的名家比斗!
要知内力乃是武功之修为,棋道却是智慧之集粹,两件事非但绝不柚关,而且还会互相牵制!
只因这两件事俱是必霈集中心力,方能制胜,微一分心,内力便散,一步失着,也是满盘皆输!
但是他两人此刻竟能心分二用!既不能因下棋分心,而使内力涣散,也不能因内力专注,而下错棋着。
黄衣人一步掠入,不禁立刻怔在当地,跟在他身后的展梦白,见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武功、智慧大搏斗,更是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只因他两人得知此番的比斗,不但已是武功、智慧的最最高峰,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闻一阵幽香飘来,朝阳夫人也闪身而入。
但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都已到了忘情忘我之境,室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可见他们早已使出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智慧,正是孤注一掷,生死俄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