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柏跃过一堵高墙,追着范良极落到一条小巷去,不满道:“你究竟要带我到那里
去,在这些大街小巷傻呼呼地狠奔鼠窜。”
范良极闷哼道:“少年人,有耐性点。”忽地神情一动,闭口默然,动也不动。
韩柏机警地停止了一切动作。
轻微的脚步声在巷口响起,一位俏丽的美女盈盈地朝他们走来。
韩柏目瞪口呆,来者竟是秦梦瑶。
范良极扳出烟,悠悠闲闲从怀里掏出烟丝,塞在管内。
秦梦瑶笔直来到他两人身前七、八步外停定,神情平静,望着睁大眼睛眨也不眨盯
着她的韩柏,和像是作贼心虚,将眼光避到了别处的范良极,淡然自若道:“前辈追踪
之术足当天下第一大家,我连使了十种方法,也甩不下前辈。”顿了顿又道:“敢问前
辈是否‘独行盗’范良极?”
范良极点燃烟丝,深吸一口气道:“秦姑娘不愧‘慈航静斋’三百年来最出类拔萃
的高手,竟能单凭直觉,便能感应到我在跟踪姑娘,并掉过头来反跟着我们。”
韩柏在旁奇道:“现在秦始娘前辈前、前辈后的叫着,你为何不解释一下,告诉她
你有颗年轻的心。”
范良极怒瞪他一限后,继续道:“我这次引姑娘到此,实有一关系到武林盛衰的头
等大事,要和姑娘打个商量。”
韩柏立时想起范良极对‘商量’的定义,就是‘甜头大至不能拒绝’的‘威胁’,
心中忽地感到有点不妙,因为他从未见过范良极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
偏恨他不知范良极在弄什么鬼。
秦梦瑶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韩柏便感到天地充满了生机和热血。
奏梦瑶清美的容颜不见丝毫波动,柔声道:“前辈有话请直说!”
范良极徐徐吐出一口烟,别过头来望向奏梦瑶,道:“姑娘到此,想必是为了‘韩
府凶案’一事了。”
秦梦瑶明眸一闪,微微一笑道:“这怎能瞒过范前辈的法耳,家师曾有言,天下之
至,莫有人能胜过于庞斑的拳、浪翻云的剑、厉若海的枪、赤尊信的手、封寒的刀、干
罗的矛、范良极的耳、烈震北的针、虚若无的鞭。”
范良极手一抖,弹起了点点星火,愕然道:“这是言静庵说的?”
他的惊愕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武林两大圣地一向与世无争,地位尊崇无比,言静
庵和净念禅宗的了尽禅主,隐为白道两大最顶尖高手,但至于高至何等程度,因从未见
他们与人交手,故而纯属猜想。
但秦梦瑶引述言静庵的这几句话里,点出了范豆极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耳’这
一点,已足可使对自己长短知道得最清楚的独行盗范良极,震骇莫名至不能掩饰的地步。
听到言静庵的名字,秦梦瑶俏脸闪过孺慕的神色,淡淡道:“本斋心法与剑术以
‘静’为主,以守为攻,但家师却说若遇上前辈时,必须反静为动,反守为攻,由此可
见家师对前辈的推崇。”
韩柏好奇心大起,问道:“那对付赤尊信,又有何妙法!”他关心的当然是体内的
魔种。
秦梦瑶望向他,想了想,抿嘴一笑道:“千万不要在黎明前时分,和赤尊信在一个
兵器库内决斗,不过这可只是我说的。”
范良极失声大笑,拍腿叫绝道:“这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形容,姑娘既美若天仙,
又是蕙质兰心,怪不得我的小柏见到你便失魂落魄,连仇家也可放过了。”
韩柏如给利箭穿心般,浑身一震,急叫道:“死老鬼,这怎能说出来?”
范良极打出个叫他闭口的手势怒道:“枉你昂藏七尺,堂堂男子汉,敢想不敢为。
你喜欢秦姑娘的所谓密,早雕刻般凿在你的小脸上,那样神不守舍地瞪着人家,还
怪我不代你瞒人。”
秦梦摇轻蹙秀眉,望了望正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韩相,想发怒,却发觉心中全无怒
气。
韩柏给她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一代豪士的形相,而是眼内射出的真诚,只看了一眼,
她便感应到韩柏对她的爱意。但那挑起心湖里的一个小微波,并不足以扰乱她的平静。
记得在慈航静斋一个院落里,那时正下着雪,点点雪花落在她和恩师言静庵的斗篷
上。
她偷看言静庵清丽得不着一丝人间烟火的侧脸一眼,尽管在这冰天雪地里,心头仍
有一阵挥不掉的暖意。言静庵更像一位姐姐。她不知道天地间是否有人生比言静庵更感
性、更富感情,更不去理会人世的蠢事。
言静庵微微一笑道:“梦瑶!你为何那么鬼祟地看着我,是否心中转到什么坏念头
上?
”秦梦瑶轻声道:“梦瑶有个很大胆的问题,想问你!”
言静庵淡淡道:“以你这样舍剑道外别无所求的人,竟然还有一个不应问也要问的
问题,我定然招架不来。”她说话的神气语态,没有半分像个师傅的模样,但却予人更
亲切,更使人真心爱慕。
秦梦瑶轻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道:“我只想知当日庞斑来会你时,怎能不拜倒在
你的绝代芳华下!”
言静庵娇躯一震,深若海洋的眼睛爆闪起前所未有的异彩,接着又神情一黯,以静
若止水的语调道:“因为他以为自己能办得到!”
秦梦瑶心中激起千丈巨浪,直到此刻,言静庵才破天荒第一次间接地承认自己爱上
了天下众邪之首的魔师庞斑,第一次向爱徒透露心事。
言静庵脸容回复了止水般的安然,但眼中的凄意却更浓,缓步走出院外,只见群峰
环峙的广阔空间里,雨雪纷飞,而她们这处在最高山峰上的慈航静斋,则像变成了宇宙
的核心。
她回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送你就送到这里,好好珍重自己。”
秦梦瑶道:“人生无常,这一去不知和师傅还有否相见之日,所以有些话不能不说,
不能不间,梦瑶纵能看破一切,又怎过得了师徒之情这一关。我也压根儿不想去闯!”
言静庵柔和地道:“你已问了一个问题,我也答了你那问题,还不够吗?真是贪心。
不过你也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唤我作师傅了!”
秦梦瑶知道言静庵溺宠自己,所以连对庞斑的爱意也不隐瞒她,心中一阵感动,道:
“知道吗?自从我懂人事以来,就从未见过师傅真正的笑容。”
言静庵伸手搂着她的香肩,怜爱地道:“我的小梦瑶,为师准你再问一个问题。”
对答至今,她还是首次自称师傅,从外貌神态看上去,绝没有人会怀疑她们是深情
的两姊妹。
奏梦瑶依恋地将头*在言静庵的肩颈上,轻轻道:“梦瑶是否还有一位师姐?”
言静庵松开了搂着秦梦瑶的手,飘身而起,以一美至没有笔墨可以形容的美妙姿态,
落在一块傲座峰顶的大石上,飘飞的白衣溶入了茫茫雪点内。
秦梦瑶如影附形,紧跟她落在石上,和刚才的姿势距离完全一样。
秦梦瑶心痛地道:“师傅!你哭了!”
一满泪珠由言静庵娇嫩的脸蛋滑下,加入雪点组成的大队里,落到已铺了厚厚一层
积雪的巨石上。这石在附近相当有名,就叫“泪石”因为倘非天帝流下的泪,怎能落
在这附近的第一高峰‘帝踏峰’上去,想不到今天又多受言静庵这一滴泪。
言静庵回复了冷静,美目转被彩芒替代,淡淡道:“是的!我哭了,梦瑶,你知道
为师选你为徒,是为了什么原因?”
秦梦瑶默然不语,亦没有半分自骄自恃的神态。
言静庵勉强造出一个凄美的笑容,道:“因为你有为师缺乏的坚强,若我更坚强一
点,庞斑就不是退隐江湖二十年,而是一生一世了。”
奏梦瑶垂下了头,低声道:“我只欢喜你像现在那样子。”说到这句,秦梦瑶终表
现出娇憨女儿的心境。
言静庵庵静默了片刻,道:“为师也有一个问题,想你解答一下!”
秦梦瑶奇道:“原来师傅也会有问题,快问吧!”在这离别的一刻,她就像忽又重
回七、八岁时向言静庵撒娇的欢乐时光。
言静庵淡然道:“我常在想,这世间是否能有使我的乖徒儿倾心的男子?”
秦梦瑶像早预备了答案般道:“梦瑶已倾心于剑道,再无其它事物能打动我的心了。”
言静庵道:“就因为你是静斋二百年来众多人才里,唯一既有那种天分才情,又有
希望过得‘世情’这一关的人,所以你成为超越了历代祖师的剑导高手,破去了我们三
百年来所有门人不得涉足江湖的禁例。梦瑶这次远行,不须有任何特定目标,只要顺心
行事,也不须将师门荣辱看在眼里,放手而为,终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
那时为师会让你看到真正的笑容。”
韩柏的大叫传来,惊碎了秦梦瑶深情的回忆。
秦梦瑶循声望去,韩柏如大鸟腾空,越墙而没。
范良极咬牙切齿,正要大咒一轮,秦梦瑶道:“他是否真是韩柏?”
范良极想不到奏梦瑶间得如此直接了当,一愕后道:“当然是如假包换的韩柏,韩
府血案里最微不足道但又是最关键性的人物。”
秦梦瑶秀眉轻蹙道:“若前辈只是止于空口说白话,晚辈便要走了。”
范良极脸有得色,道:“当然有凭有据,待我拿出来给你看。”正要探手怀里,忽
地神情一动,低叫道:“很多人!”
话犹未已,韩柏首先越墙而来,迫不及待地叫道:“方夜羽带了很多人来!快走!”
范良极苦笑道:“走不了!四方八面都是他的人。”
秦梦瑶盈然俏立,安静如昔。
“当然走不了!”有若潘安再世却欠了一头黑发的‘白发’柳摇枝,和如桃李的
‘红颜’花解语,现身墙头。
风吹过时,不时掀起花解语一截裙脚,露出了小部分雪白中透着粉红的玉腿,春色
盎然。
范良极吞了一口痰涎道:“这么老还是如此诱人,真的是姜愈老愈辣。”
花解语弄不清楚范良极是称赞她是损她,娇嗔道:“范兄词锋如此凌厉,教奴家如
何招架。”
这一句连消带打,以守为攻立使范良极不好意思拿着她的年纪再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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