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福,献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云一把接过,将茶送到鼻端,闷哼道:“这酒真香!”一扬手,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
双修夫人见他说话的语调和内容,都有种天真顽皮的味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女儿般惹人怜爱。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温馨感觉,像一些古远得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遥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来。
他记起了初遇惜惜的刹那,那种惊艳的震,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
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梦中。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
当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环,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纱,我早看到你的绝世容颜,试问一块纱布又怎能隔断我的目光,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
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
双修夫人动作毫不停滞,纤手轻拉,脱去脸纱。
一张清丽哀怨的脸庞,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许远处,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过来。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叹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连神情气质也那么肖似。
双修夫人台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缘分,所*跃“艽*胆示爱,亦不怕浪翻云误会她放荡,勾引男人。
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动不动,眼光转注船首。
龙渡江头,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战场,生死难卜。
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
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
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于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
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回来道:“公主珍重。”
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
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坟满了她的天地风帆放江而去。
转瞬间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远里。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山环峙的高地,一潭湖水宁静安详地躺在前方,湖边的荒地上,堆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馀骸,告诉着来者这湖边的奇妙天地间,曾有人在这生活过。
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埸,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
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看好这根本没有取胜机会的一战。
戚长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观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对我来说,只要曾经拥有某些珍贵重物一丁点时间,便管他妈的是否能永远保有,这湖既已享受过她的安详骄傲,被破坏也是活该。”
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
上官鹰一声长叹。
两人愕然望向他,这年轻的怒蛟帮帮主,一向以沉稳大度着称,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叹呢?
上官鹰道:“直到这刻我才心服口服,为何长征的武功在过去这两年,能大大超前我们。因为说才智,他不及雨时;说刻苦励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却在他不肯依从一般成规,故而自由活泼,练武时每能别出蹊径,非若我两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把敌人放在眼,一点不把即将到来的一战,当作一回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正代表了这批还有大好青春等着去品尝的年轻高手,豁了出来,胜败已无关重要,最要紧的是能放手一拚,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他们将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牺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时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们悲壮的豪情,战志高昂。
谈笑里,众人从往下落去的崎岖山路抵达湖边的草地上。
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凄迷妖艳,使这群闯入者也心神被摄,停止了对话。
翟雨时低喝道:“行动!”
十二名好手,立时分别奔往高处,掏出烟花讯路火箭,轮流发故,这些烟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风,尽管泅江逃命时,也没能将它们浸湿,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红的烟花,依循着某一默契里的节奏,升往天上。
翟雨时要它们轮着射上天,是希望延长这些仅馀烟花在天上的时间,增强己方援兵看到的机会。
若他估计不错,凌战天的大军应在途中。
这怒蛟帮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精明厉害,岂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土的高手一争短长,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盖了光芒罢了。
当年帮争时,翟雨时便处处落在凌战天下风,而在对浪翻云的评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条长街,当然输的是经验,但亦只有经验,才能培养出眼光。
一声奇异尖锐长啸从后方传来。
那是典型的逍遥门攻击的前奏。
戚长征长笑道:“来吧来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学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这宁静的天地,大战一触即发。
马队在前路急赶。
车轮撞上石块的咿嗦声,夹杂着起落纷乱的蹄声,在月夜里造成沉闷的节奏,破坏了应有的宁静。
韩柏一声大喝,他知道庞斑不在车队,故而毫无顾忌,这亦是赤尊信一生习惯了的行事方式。
马队后的十多名庞斑的亲卫,反应也令人赞叹惊异。
不但队形没有丝毫紊乱,连停马回首的动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对眼冷冷看着接近的韩柏,兵刃均离鞘而出。
其中两人扳弓搭箭,瞄准来犯者。
祈老大回头见是韩柏,先是一呆,继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还未死?呼道:“邢老三,这小乞丐交给你了,我护小姐上路。”策马和半数手下护车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细想对方怎能从坟墓复活过来。闻言狞笑道:“射他双足。”“咻!咻!”
两支箭往韩柏双腿电射而去。
这两枝箭似乎是笔直往韩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却清楚地看到两箭都是移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由略呈弯曲的路线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长韶抵达的时间,和现在的动作延续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两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换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当长箭越过了射程的中间点。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来。
他判断出韩柏就算要避也迟了。
箭至。
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
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
邢老三张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汉亦色变。
此人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
韩柏在敌人高举的兵刃下,身子前璞,当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时,两脚微曲再撑,几乎是贴着地面飞窜入马脚的阵势里。
健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
刀未至,锋寒已至。
韩柏这时才省起自己虽得赤尊信‘真传’,但在现实里却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最多也是当韩家兄妹练武时做个旁观者。
劲风同时从后掠至,显示最少有两个人徙后施袭。
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
韩柏的惊慌一掠而没,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静,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过钢铁般的神经,审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势。
首先他判断出最先到达的,是右后方攻来的铁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击左胁下的铁。
他不用回头,已有如目睹般凭风声和感觉,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韩柏只觉胸襟开阔,涌起万丈豪情,长笑声中,往左急闪,胁下一开一紧,已将长矛挟个正着。
左边的铁练亦随而扫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变招,改劈为抹,抹向他咽喉处。
韩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将持矛者撞得倒飞后跌,铁矛来到手中,刚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锋上。
“当!”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连退四、五步,脸色转白。
长矛一落在韩柏手上,直觉地他已知道了长矛的优点和弱点,那便若将一只从未沾水的小狗掉进河里,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类形不同兵器着称武林,这种天分,亦藉魔种转嫁到韩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闪闪。
敌人全力围攻。
长矛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忽又分成满地矛影,由下盘攻往敌人。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掺叫声中,敌人纷退,有两人更当场受伤。
韩柏在矛影护翼下,冲天而起,闯过包围网,往远方的车队赶去。
邢老三等被抛在后方。
韩柏身法何等迅速,几个起落,来至马车后十多丈处。
祈老大脸色一变,心想此人从未听人提起,为何如此厉害,连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时间,急喝道:“护着小姐!”
车队终于停下。
韩柏长矛已至。
祈老大身为众卫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夹马腰,健马前冲,挂在马旁的长戟,借着马势俯身提起,由马身左侧下迎着韩柏硬攻过去。
“铿锵!”矛戟搅扭在一起。
祈老大跃离继续前冲的健马,借那力道连人带戟往韩柏压去。
连韩柏也不由暗赞对手反应迅快,在刹那里便定下以马势加强攻击力的战略,确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韩柏哈哈一笑,充满了使敌人沮丧的自信,竟化前冲之力为构移。
他单足蹲地,略施巧劲,将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带往后方。
若在一般的较量,祈老大乘势跃往敌人身后,再部署反击,乃最自然的反应,可惜祈老大的职责却是要保护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