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钱,外圆内方,翻转落定,铜绿间透出“嘉靖”二字。
掷钱的是一名账房,戴一顶破破烂烂四方巾,穿一袭青里泛白旧布袍,衣虽凋敝,人却丰神,双目如炬,盯着那枚铜钱沉吟,头顶一树古槐生得正茂,槐花点点,细白如星。
几个闲汉在旁赌钱,一个老汉连输两铺,掉头道:“宁先生,这铜钱有什么好玩,还不如借给小老儿翻本。”
那账房摇头道:“此乃卜卦,并非玩儿。”
那老汉笑道:“你又欺姓陆的没见识,补褂子用的是针线,哪儿用铜钱呢?”伸手便去拿钱,却被那宁先生拨开,冷冷道:“不是我欺你没见识,这卜卦是算命,不是缝衣服。”
那老汉道:“算命?那又算到什么了?”
那宁先生道:“算到一个乾卦。”那老汉笑道:“钱卦?好啊,但凡沾到这个钱字,必是大富大贵的命了”别的闲汉听到这话,纷纷笑起来:“陆大海你输疯了?一心只想到钱。”
宁先生笑笑,道:“这话却也不差,虽说此乾非彼钱,但乾者天也,易经卦辞有云:‘乾,元亨利贞’,元亨利贞,也就是大富大贵的意思。这一卦,变爻落在初九:‘潜龙、勿用’,乃是阳气潜藏之势,便如神剑在鞘,光焰敛藏,不出则已,出则威服四方、荡平天下。”
一干闲汉听得瞠目结舌,陆大海定一定神,笑道:“管他什么铜钱卦、元宝卦,这钱嘛,赢了才算是老汉我的。”自褡裢中搜出两文钱,喝道“爷爷豁出去了,都押小。”
当庄的闲汉嘻嘻一笑,正要摇骰,陆大海却道:“且慢。”那庄家道:“怎么,怕了?”
陆大海怒道:“放屁,爷爷怕谁?我一抬头,天也捅个窟窿,一跺脚,地也得抖三下,想当年我出海去琉球、去扶桑、去高丽、去苏门答剌的时候,你小娃儿还在妈肚子里撒娇呢!”
那庄家被一番抢白,脸涨得通红,几欲发作,但想此老脾性虽坏,赌品却高,从不赊账,若是破了脸,没的断了一条财路,只得冷笑道:“陆大海你厉害,届时输了,别向我这小娃儿借钱。”
陆大海一听,顿觉后悔,但大话出口,便如覆水难收,无奈地哼了一声。忽听宁先生问道:“老爷子出过海吗?”
“干过好几年呢。”陆大海陡然来了精神“只是后来闹起倭乱,海路受阻,赔光了本钱。好容易回到中土,朝廷又厉行海禁,杀了无数船家,剩下的船家,要么投奔倭寇,要么做了海贼。小老儿一无本钱,二来不想为贼为寇,只好当个穷打渔的。不过俗话说得好,缩头乌龟命最长,想我那些同伴,要么被朝廷抄家杀头;要么被贼寇劫了,丢到海里喂鱼。算来几十个人,活到如今的,也只有小老儿我了。”
宁先生叹道:“老爷子这话深合圣人‘无为保身’之道。竞利逐名,本是杀身之由;安贫乐道,方为远祸之法。”
陆大海道:“宁先生你说的都是大道理,小老儿不懂。但先生会算命,不妨算算,小老儿这一铺是输是赢?”
那宁先生将手中铜钱连撒六次,说道:“这次为坤卦。变爻在上六,爻辞曰:‘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他见陆大海不解,便解释道“这就是说,阴气一旦过于旺盛,势必威逼阳气,阴阳二气难免大战一场。只不过,自古阳者为君,阴者为臣,阴不胜阳,邪不压正,老爷子这一铺败多胜少,若宁某卦象无差,当败在六五之数。”
陆大海听得惊疑,众闲汉却已嚷着下注,那庄家抓起竹筒一阵摇,骤然掀开,众人屏息一瞧,却是一个六点,两个五点,再大不过。众人无不吃惊,陆大海更是傻眼,那庄家一面收钱,一面笑道:“六五,六五,一六二五,宁先生真是铁口直断,哈哈,陆大海,还赌么?”
陆大海一翻褡裢,却是空空,转头望去,那账房不知何时,青衫飘飘,去得远了,陆大海恨恨啐了一口:“晦气,这酸丁竟生了一张乌鸦嘴。”
“你先别骂。”那庄家笑道“这宁先生可惹不得。你说,姚家多大的家业?家里的金山银山,几个账房也算不清,谁也没少挨过胭脂虎的嘴巴。可自从来了宁先生,那算盘上就似住了神仙,一个月不到,别的账房统统卷铺盖滚蛋。如今姚家流水般的银子,都从他十个指头上过去,丝毫也不差。你说,如此一来,姚大官人还不当他是宝贝?你敢骂他,当心胭脂虎听到撕你的嘴。”
众闲汉皆笑。陆大海却琢磨着如何向众人借钱翻本。这时,远处鼓乐大作,众闲汉一听,鼓噪起来:“姚家的戏班来啦,去瞧,去瞧。”将赌具一卷,一哄而散。
陆大海翻本无望,提起渔篓,悻悻走了一程。俄而云色转浓,东南风起。他曾多次出海,善辨风色,急向一棵李子树下趋避,站立方定,大雨刷刷而至,在地面激起淡淡烟尘。
雨正急,忽见一名灰衣汉子披发袖手,背负一个包裹,孤零零蹒跚而来,陆大海心热唤道:“朋友,紧走两步,来这里躲避。”
那人闻如未闻,仍是不紧不慢,来到李子树前,却不躲藏。
陆大海心中奇怪,那灰衣人猛然抬头,露出面目,只惊得陆大海倒退半步,只见来人两眼空洞,面目苍白浮肿,绝似一具水中浮尸,半分生气也无。
那灰衣人一字一顿,嘶哑道:“姚家庄还远么?”
陆大海暗忖这人不仅模样怪异,口音里也透出一丝鬼气,便答道:“往西去五里就是。”那人两眼一轮,似有锐芒闪过,忽又转身,蹒跚去了。
陆大海呆望那人背影,蓦地惊觉,这人虽行走雨中,衣发鞋袜却干爽挺刮,了无湿痕,再一定神,忽见他身后包裹之下,衣衫忽高忽低,如走龙蛇,但凡雨水滴落,转瞬无迹。陆大海惊得目瞪口呆,直待那灰衣人消失在风雨之中,也未缓过神来。
那雨本为阵雨,来去均快。不多时云开日出。陆大海抖去雨水,失魂落魄走了两步,蓦地想起一事,转身来到李子树下,攀住树干,哗啦啦摇下十几个又青又大的李子,塞入褡裢。
收拾甫定,忽听咭的一笑,脆如莺啼。陆大海一惊转身,却见一名女郎,碧眼桃腮,雪肤绿发,竟是少有的西洋夷女。
陆大海向日出海,也曾遇上几个夷女,但如此美貌者,却是头一次见过,但见那夷女容貌虽奇,却着一身江南时兴的大红衣裙,怀抱一只波斯猫,通体赛雪,慵懒可爱。
“老人家。”那女子一口官话清脆爽利“你知道姚家庄么?”
陆大海暗暗称奇,口中答道:“不远,往西五里。”
那夷女笑道:“多谢。”一边说,一边轻抚那波斯猫的颈毛,那波斯猫侧头瞧了陆大海一眼,蓝幽幽的眼珠里,竟有几分阴鸷。
陆大海没的心头一寒,却听那夷女吃吃笑道:“北落师门,别淘气。”说着伸手在猫儿颈上挠了挠,那猫儿吃痒缩身,耷拉下眼皮。陆大海心头那股寒气至此方散,唯觉心头迷糊。
那夷女又笑了笑,道:“老人家,再给你提个醒,这路边的李子吃不得。”陆大海怪道:“怎么吃不得?”那夷女嘻笑不答,向西走去,她举步舒缓,落足之时,却在一丈之外。陆大海生恐眼花,揉眼再瞧时,那夷女却已不见踪影。
陆大海蓦地惊出一身冷汗:“难道姓陆的流年不利,白日里遇上女鬼?”想到这里,心头大犯迷糊,不知为何,竟无法凝聚精神。
如此恍恍惚惚走了一阵,穿过一条小道,咸湿暖风,阵阵吹来,陆大海举目望去,只见烟波浩荡,沧海无极,云垂天外,如龙饮水,不自禁心怀大旷,纵声长啸。
啸声未绝,便听有人笑道:“爷爷回来了么?”
陆大海转眼望去,只见长沙远岸,危崖耸峙,崖上搭着一座茅屋,屋前一个布衣少年正修补渔网,见了他,放下活计,起身迎来。
陆大海讪笑道:“渐儿,你好。”那少年十七八岁,肤色微黑,眉清目秀,闻言皱眉道:“我很好,爷爷这么客气,却有些不太好了。”陆大海被他盯着,如芒刺在背,浑不自在。
那少年道:“卖鱼的钱又输光了?”
“哪里话?”陆大海涨红了脸“我换钱回家,走在路上,忽见有卖李子的,便给你买了几个解渴。”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颗李子,塞在少年手里。那少年迟疑接过,咬了一口,但觉酸苦难言,几乎吐将出来。原来,那李树生在路边,无数行人经过,果实却丰硕如故,究其缘由,皆因太过酸苦,以至于无人采摘,任其生长。
陆大海目不转睛望着少年,见他眉头微皱,继而舒展开来,一颗心始才落地,只听那少年叹道:“这钱都换了李子么?”
陆大海呵呵大笑,摸着少年后脑,说道:“渐儿就是聪明,一猜便着。怎么样?李子好吃么?”
那少年点头道:“这李子又大又甜,实在好吃,只是吃果子填不了肚子,下回有上好的糯米糕儿,你给我买两块。”
陆大海一愣,强笑道:“不错,你瞧我这记性,兴头一来,钱都换了李子,竟忘了买米。”那少年默不作声,自去补网。
陆大海袖手闲了半晌,忽觉腹中雷鸣,望着满袋李子,顿时满口生津,心想孙儿说了这李子好吃,不妨吃两个充饥。当即掏出一个,刚塞入口,老脸便蹙成一团,忙将果肉吐了出来。
那少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不觉笑起来。陆大海只恨入地无门,羞了时许,寻话道:“渐儿,钱的事咱们暂且不提,一提便觉俗气。却说今儿回家的时候,我遇见两件奇事,跟你说说。”那少年头也不抬,道:“这次是猩猩抢衣服,还是夜叉逼赌?”
陆大海早年出海游历,见闻过许多珍怪奇物,是以每次输光了钱,不免借些奇闻怪事来搪塞,譬如某次输光衣裤回来,便说猩猩最爱穿人类衣裳,自己回家途中,遇上一群猩猩抢劫,不仅衣裤不保,钱也一并遗失了;要么便是路过海边,突然波分浪裂,跃出一只夜叉,一意逼赌,自己抵不过,只得慨然与之一博,那夜叉是妖非人,神通广大,自家输个精光,也是理所当然的了。除此之外,还有海鸥成群,啄光了换来的米面;蛟龙聚宝,专一偷人钱袋,拖到洞窟收藏。总而言之,也难为这老东西鬼话连篇、层出不穷了。
故此听这少年一说,陆大海面皮微微发烫,幸喜肤色黝黑,盖住羞色,正想说那两件怪事,忽觉脑中空空,究竟何事,竟然想不起来,苦思良久,忽地一拍额头,大叫道:“糟糕,爷爷年纪大了,好端端的事,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那少年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但这祖父生性无赖,他已见怪不怪,只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陆大海饥饿难忍,掀锅搜灶,粒米未见,忍不住道:“渐儿,没吃的么?”那少年道:“等你买米下锅呀!”陆大海一噎,支吾道:“有鱼么?”那少年道:“你不是卖了吗?”
“你不用跟老子怄气。”陆大海恼羞成怒“把网给我,我去捞两条鱼,好歹填饱肚皮。”
那少年道:“你没见网被鱼钻破了吗,正补着呢。”陆大海瞪着两眼,气哼哼踱了两步,忽一拍手,笑道:“不打紧。我听镇上人说啦,今日是姚大官人的寿期。姚大官人大摆寿筵,咱们去道个贺,没准能赚一顿好的。”说到这儿,仿佛寿筵上那些山珍海味均是眼前之物,禁不住连吞口水。
那少年摇头道:“姚家的人又凶又坏,从不正眼看人,他会让你入庄才怪。”
陆大海道:“今时不同往日,只要老汉我说两句‘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再作两个揖、磕两个头,就算坐不上正席,得些残羹剩饭,也是好的。”
“那不是做叫花子么?”那少年皱眉道“我可不去。”
陆大海怒道:“装什么清高,你是太子爷吗、是公子哥吗?”一顿足,独自去了。
那少年也不理他,埋头织网。不一阵,忽听扑翅之声,有人尖声叫道:“陆渐,陆渐。”那少年抬头望去,只见挂渔网的撑竿上停着一只白鹦鹉,生得素羽流辉,喙若涂丹,两眼有如黄玉点漆,一转之间,水光流动,灵意逼人。
“练剑啦,练剑啦。”那白鹦鹉叫着飞出丈余,见少年没跟上,又停在一块礁石顶上,歪着头叫道“陆渐,陆渐。”
陆渐笑道:“傻鸟儿,别催啦。”起身走到屋后,在一块礁石下摸索片刻,抽出一口木剑,剑长三尺,多有缺痕,却是久经磨损的一样旧物。
那白鹦鹉飞在前面引路,陆渐挂剑在腰,跟随在后,行了数里,遥见一座密林,含烟抱石,森秀浓郁。
陆渐越是近那林子,越觉心头慌乱,步子不觉慢了下来。白鹦鹉嫌慢,歇在一棵树上,催促道:“陆渐,陆渐。”
叫声才起,树林中白影晃动,闪出一名丫髻少女,生得肌肤胜雪,发如堆鸦,年未及笄,容貌已是极美,着一身白碾光绢珠绣金描挑线裙,束一条白玉镶翠彩凤文龙带,钗如天青而点碧,珥似流银而嵌珠,便是一双绣鞋,也是金缕银线,绕着五色牡丹,华贵难言。
那白鹦鹉一扑翅,落在那少女肩头,佳禽美人,相映成趣。
陆渐不觉面红心跳,支吾道:“小兰,你好。”那少女嘴角微翘,半笑半嗔:“才不好,等你老半天啦。你是不是不想见我?走得慢腾腾的,还要白珍珠催你。”
陆渐急道:“哪里话,我、我做梦都想见你。”小兰含笑道:“当真?”
“当真。”陆渐说着,低眼瞧着脚尖,不敢与那女子对视。
“傻子。”小兰瞪他一眼“还不进来?”
二人来到林间空地,只见一株大槐树下倚了一口木剑,制式与陆渐的木剑相类,只是多出一条五色剑穗,剑旁搁了一个大红葫芦,油漆闪亮。
小兰拿起葫芦,问道:“你渴不渴?”陆渐点头道:“有一点儿。”小兰撇嘴一笑,将葫芦递给他道:“给你喝。”
陆渐接过,拔塞一喝,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小兰笑道:“怎么,好不好喝?”陆渐怪道:“这水怎么甜滋滋、酸溜溜的,还有,还有一股香气,嗯,像是桃子,又像梨”
“傻子。”小兰拍手笑道“这是桃儿膏和着蜂蜜水兑的,自然是甜滋滋、酸溜溜的了。”陆渐脸一红,放下葫芦,道:“喝水就是喝水,还用这么多弯曲吗?”
小兰啐了一口,骂道:“土包子,就知道喝清水、吃白饭。”忽地一整容色,拾起那口带穗木剑,沉声道“今天我学了几记新招。你瞧仔细了,千万别转眼睛。”当下摆出一个式子,左划三圈,右刺一剑,说道“这一招叫‘偷鸡摸狗’。”陆渐久未进食,气力虚弱,但为讨好这个小兰,强打精神,依法使了一遍。
小兰又道“再瞧这一招‘刺麻雀’。”说罢高高跃起,凌空刺出四剑,飘然落地,说道:“这一剑练得好,一纵之间,能刺一十六剑。”
陆渐依样跳起,才刺一剑,第二剑尚未刺出,便已坠地,只羞得面红耳赤,偷眼望去,但见小兰撅着红馥馥的小嘴,杏眼里大有嘲意,不觉更是羞惭。
却听小兰轻哼一声,说道:“陆渐,你怎么总是慢腾腾的呀。走路慢,使剑更慢,我早跟你说过了,这路剑法一定要快,快到斩断流水才能称好,像你这样,连一根牙签都斩不断呢!”
陆渐着她一顿数落,唯有点头称是,却听小兰又道:“这些天你全无长进,再这样,怎么陪我练剑呢?”陆渐听得心急,脱口道:“我一定用心的。”
小兰瞧他一眼,冷冷道:“也罢,我再相信你一次。”说完又演四招,分别为“蘑菇大树”、“吹风下雨”、“白马翻山”、“马毛鸟羽”一招快似一招,陆渐忍着饥饿,凝神瞧罢,依样画葫芦,一一学来。
天幸这四招并不甚难,故而未曾丢脸,小兰见他练罢,说道:“今天就教这六招,你回家好生练习。上次我教你的招式,你练得怎么样?”陆渐道:“都练好了。”小兰笑道:“很好,咱们来拆解拆解。”
两人摆好架势,对起剑来,小兰出剑如风,一招未绝二招又出,陆渐被她的快剑逼得手忙脚乱,半晌工夫,连中三剑,木剑虽不致命,但中剑之处仍很疼痛。又拆数招,小兰一剑刺来,陆渐挥剑去格,笃的一声,两剑相交,陆渐忽觉小兰剑上生出一股黏劲,顿时虎口酥麻,木剑脱手飞出。
小兰咯咯笑道:“怎么样,你服不服?”陆渐忙道:“心服口服。”小兰听了,绽颜而笑,陆渐见她眼波流动,玉颊生辉,心中也觉欢喜。
“陆渐。”小兰忽又露出忧色“五天前你还能挡我五十招,这次怎么只能接三十招呢?”陆渐想了想,说道:“你出剑快了,力气也变强了。”
“胡说八道!”小兰呸了一声“不是我快了强了,而是你慢了弱了,你没好好练剑,对不对?”陆渐忙摆手道:“不对,我,我天天练的。”
“那就是你练得不够勤。”小兰说道“从今日起,你须得加倍练习。”
陆渐迟疑道:“我要打渔补网,又不能让爷爷看见”小兰嗔道:“你是不是不想陪我练剑了?”陆渐见她露出刁蛮神色,无可奈何,唯有低头不语。
忽听嘻笑声从头顶传来,有人说道:“好奸猾的丫头,小小年纪,就恁地会骗人。”
小兰闻言色变,不由得仗剑喝道:“是谁?”转眼四顾,却不见人,但听那声音清软,却是一个女子,
却听那女子又笑道:“傻小子,你知道她为何五天工夫,就忽然快了强了?”陆渐道:“她练得比我勤,自然快了强了。”
那女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小子,你真是傻得可以,她虽然比你练得勤,却不是主因。主因是她将家传的‘玉髓功’练到了第二重,内功有成,自然快了强了。她教你练剑,却不传你内功,傻小子,你难道不知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么?”
她说话之时,小兰持剑循声飞奔,但那声音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始终游移不定,小兰追踪不得,气恼万分,听到这里,忍不住掉头喝道:“陆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你才是胡说八道呢,”那女子笑道“你教这傻小子的剑术,不过是让他做你练剑的靶子。你说,你跟他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陆渐听得迷糊,却见小兰跌足嗔道:“你胡说,有本事就不要做缩头乌龟。”
那女子轻声冷笑,倏地红影一闪,两人眼前已多了一个绿鬟朱颜、碧眼如水的美貌夷女,怀抱一只波斯猫,双颊生晕,似笑非笑。
“番婆子。”小兰喝道“是你在说话?”
那夷女笑道:“是呀,怎么着?”
“吃我一剑。”小兰倏地纵起,挽剑便刺。那夷女笑道:“刺麻雀么?”话音才起,小兰虎口剧痛,咔嚓一声,木剑折为两段。
小兰纵身后掠,定睛瞧时,却见半截木剑嵌在一棵大树上,不由好生惊愕,心想自己明明刺那夷女,怎么会刺中树干,她慌忙掉头,却不见了夷女的影子,只听笑语遥遥传来:“傻小子,你可留心啦,不要被这丫头卖啦,还帮她数银子。”
小兰花容惨变,蓦地失声叫道:“你,你会妖术?”那夷女咯咯娇笑,笑声渐远,倏尔不闻。
小兰恨恨一顿足,瞪着陆渐道:“你信她还是信我?”陆渐不假思索道:“自然信你了,我又不认得她。”小兰见他答得如此爽快,心满意足,破颜笑道:“还算你老实。”她想了想,又问道“我明明刺那个番婆子,怎么会刺在树上呢?你在旁边,可瞧见什么没有?”
陆渐道:“你明明是刺树,又哪里刺人了?”小兰奇道:“你说我出剑之时,便是刺树?”陆渐点头。
小兰沉思半晌,始终不得其解,只得道:“那个番婆子果然会妖术。”说罢拾起一根树枝,说道“咱们再来拆招。”忽见陆渐两眼呆滞,神不守舍,心中一时好生不悦。
原来,陆渐比过一轮剑,越发饥饿,他正当成年,食量本大,此时身子便如掏空了一般,提不起半分力气,直待小兰用树枝捅了两下,他才缓过神来,勉力提剑,但不出三招,就被小兰敲掉木剑,抵住咽喉。
小兰不喜反怒,将树枝一掷,叱道:“陆渐,你不耐烦陪我练剑么?好呀,我寻别人去。”说罢眉眼泛红,掉头便走,陆渐慌道:“小兰,我我”情急间脱口而出“我没吃饭,没,没气力呢。”
小兰骤然止步,回头瞪了他半晌,忽地扑闪双眼,咯咯笑了起来。陆渐羞得手足无措,怒道:“有什么好笑?”
小兰喘息已定,才说道:“傻哥哥,你别生气,既然饿了,怎么不早说?”陆渐道:“我若说没吃饭,不比剑,岂不扫了你的兴?”小兰道:“你大可先吃饭,再比剑呀。”陆渐咬了咬嘴唇,摇头道:“我没饭吃。”
小兰望着陆渐,秀眉微颦,她出生豪富之家,从不知食不果腹是何滋味,但见陆渐神态可怜,芳心一软,叹道:“罢了,你随我来。”陆渐道:“去哪里?”小兰将那只白鹦鹉招来,说道:“你别多问,随着我便是。”
陆渐不敢多问,随她走了里许,出了密林,遥见飞檐朱壁,不觉讶道:“这不是姚家庄么?”小兰道:“你呆在这儿,哪儿也别去。”陆渐答应,小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须得记住,与我相会练剑的事决不能告诉别人,若然说了,我一辈子也不理你。”
陆渐笑道:“这话你说了一百遍了,我对天发誓你还不信吗?”
小兰微微一笑,绕过一带围墙,消失不见。陆渐闲着无事,便坐下来,想到小兰临走时的笑靥,心中一阵酥软,忽又想起,认识小兰已有两年,记得还是前年中秋,陆大海喝多了酒,早早睡熟。陆渐独自一人,百无聊赖,顺着海滩漫步,忽见海边有一道人影晃动,定睛看时,却是一名妙龄少女,正在圆月之下,迎风舞剑,姿态曼妙无比。陆渐瞧得入神,忍不住也拾起一根枯枝,学着她纵跃刺击。
这么一个舞,一个学,蓦然间,那少女收剑转身,嫣然一笑,半嗔道:“臭小子,你若再偷瞧我练剑,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哦。”
陆渐原本只是童心偶发,随意玩耍,但那少女笑容之美,竟是他生平未见。一时间,他只觉圆月失色,群星暗淡,大海波涛也似悄然无声。陆渐所能做的,便是那么呆呆站着,望着那少女的脸,久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一晚,陆渐知道了少女名叫小兰,喜欢练剑,却苦于没人拆招。陆渐听了,头脑一热,便自告奋勇,陪她练剑。从此之后,小兰的剑法越来越好,每次和陆渐比剑,总是胜出。久而久之,陆渐也并非没有取胜之机,只是即便发觉小兰的破绽,也不忍将木剑加诸其身。
如此多则月余,少则数日,两人总要相会一次。初时,总是小兰趁着陆大海不在来寻陆渐,后来她养了一只白鹦鹉,取名‘白珍珠’,临会时,便让鹦鹉来唤。而陆渐也慢慢明白,小兰与自己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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