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如檀栾修竹、内里奸诈虚伪、骨子里凉薄绝情,是陆喻舟给宝珊留下的印象。一个人要多会伪装,才能被人称为君子如玉呢?
宝珊不想多看他一眼,但语气依然轻柔,“大人不知避嫌,不怕被官家猜忌吗?此刻,在官家的眼里,我是妄想攀高枝儿的心机女子,能不能走出驿馆都难说,大人不该回避吗?”
陆喻舟走上前,直接将她逼至窗子和自己之间,“你过河拆桥的本事,倒是练就得炉火纯青。”
在得知了自己的生父是谁后,就妄想跟他断干净?他陆喻舟这么好打发?
宝珊向旁边挪了两步。是啊,她就是在出尔反尔。是他一次次教给她如何食言而肥,她不过是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还给他罢了。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再无用处。
不过,至今未想好脱身之计,还是要跟他周旋几日,待离开这里,她就要带上阿笙去寻父亲了。
“我只是替大人着想,怕你被我牵连。”
陆喻舟毫不客气地搂住她的细腰,俯身道:“你牵连我的次数还少吗?”
宝珊抬起柔荑,捂住他的嘴,“阿笙在那。”
余光中,躲在落地罩后面的小团子正探着头,往这边打量。
孩童清澈的眼底溢满不解,娘亲怎么和坏叔叔抱在一起了?见坏叔叔转头瞧过来,他赶忙缩了回去,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又探出头偷偷打量着。
咦?坏叔叔走过来了。
阿笙起身就跑,被陆喻舟长臂一捞,挂在臂弯。
肉乎乎、沉甸甸的小团子不太老实,扭起没腰的小身板,不停重复着“坏叔叔”,陆喻舟没计较,抱着他往外走。
宝珊以为陆喻舟要把阿笙抱去另一个屋子,回来方便与她做那档子事,一着急,追了过去,拦在门口,“阿笙离不开我。”
“他不是襁褓婴孩了,没有离不开谁的绝对性。”陆喻舟轻轻拨开宝珊,大步走了出去。
宝珊上前去追,被侍卫挡在门槛里,眼睁睁看着男人抱着自己儿子走出驿馆,心里急的不行。
驿馆坐落在闹市,店铺林立,一出门,阿笙就被云集的摊位吸引住了,对面的铺子里正在出售果饮和他最爱吃的糖葫芦。
这个季节很少有人贩卖糖葫芦,阿笙舔了一下嘴,眼巴巴看着一名男子给自己的儿子买了一串。
陆喻舟本来是带他出来透气的,可瞧他眼巴巴盯着人家手里的糖葫芦时,胸口忽然一堵,两岁的孩子不是该喜欢什么就直接开口讨要么,这小家伙为何只是羡慕地看着别人,而不管他讨要呢?
“想吃?”
嘴角快要流出口水了,阿笙吧唧一下嘴,摇摇头,“阿笙不想吃。”
娘亲不准他多吃糖,也不准他张口管别人索要。
都快馋哭了,还说不想吃。陆喻舟拿不准两岁孩童的心里,也不想去探索,走上前买了一串糖葫芦,外加一份奶露。
看着坏叔叔递过来的糖葫芦,阿笙抓了抓小手,扭头看向驿馆方向。
“你娘不准你吃?”想到这个可能,陆喻舟有点好笑,那女子从来都是温柔安静的,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曾想对孩子如此严厉。
“吃吧,你娘不会知道。”
抵不住糖葫芦的诱惑,阿笙接过来,歪头嘬了一口糖,露出一抹小窃喜。
陆喻舟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拎着奶露,走在比肩接踵的街市上。
阿笙满眼都是糖葫芦,只顾着嘬糖,没瞧见迎面走来的小童子和妇人。
当小童子认出他时,惊讶地道:“阿笙,你有爹了?”
阿笙愣了下,“呦呦!”
看着阿笙被糖浆糊住的小手,呦呦疑惑道:“你爹怎么不帮你擦手呀?”
阿笙摇头,“他不是我爹。”
一见阿笙身边高大挺拔的男人,妇人没好气地对儿子道:“指不定是什么人呢,好了,咱们走吧。”
等母子俩离开,陆喻舟看了一眼阿笙脏兮兮的小手,掏出锦帕替他擦了擦。小家伙手掌软软的,跟捏面团似的,陆喻舟揉了两下,“好了。”
阿笙用右手拿过左手的糖葫芦,又伸出黏糊糊的左手,“呐。”
还会主动使唤人了。
陆喻舟失笑,替他擦了左手,又带着他绕了一大圈,停在一个摊位上。摊位上摆放着大象、狐狸、老鹰等各式各样的玩偶,陆喻舟从里面挑了一个布老虎,“行吗?”
阿笙摇头,“不要。”
“为何不要?”
阿笙特认真地回道:“娘亲不让阿笙随意要别人的东西。”
陆喻舟还是买了一个,夹在腋下带他回了驿馆。
大堂内,赵澈和钦差们正在闲聊,一见陆喻舟带着阿笙进来,纷纷露出异样的目光,且不说阿笙是别人的孩子,就说她娘惹怒了官家一事,陆喻舟也不该堂而皇之地带着小家伙进进出出吧。
可官家都没说什么,谁还敢去调笑陆喻舟啊。
发现叔叔们都在看自己,阿笙躲到陆喻舟身后,两只手攥着他的衣摆,哆哆嗦嗦起来。他胆子不大,虽然平日里喜欢热闹,但很怕陌生人,尤其这么多人。
陆喻舟冷冷瞥了众人一眼,“都很闲?”
众人笑笑,扭回头开始谈事情。坐在角落的赵澈单脚踩在长椅上,朝阿笙勾勾手指,“小鬼来叔叔这里。”
比起其他人,阿笙还是很喜欢这个红衣叔叔的,松开陆喻舟的衣衫,拎着布老虎跑过去。
赵澈把他放在长椅上,问道:“谁给你买的玩偶?”
阿笙指了指陆喻舟,“坏叔叔。”
所有人:......
这不是小白眼狼么,陆喻舟漠着脸走过来,就听赵澈朗笑道:“咱们不要坏叔叔的东西。”
阿笙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晃了晃玩偶,“小老虎是无辜的。”
赵澈哈哈大笑,捧起阿笙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懂事啊。”
阿笙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抱紧布老虎,看得出他很喜欢,也可能是很少有人给他买玩偶吧。
华灯初上,驿工为贵客们端上饭菜,每人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可因为宝珊和阿笙的“囚犯”身份,晚上只能吃馒头。
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众人执起筷子安静地吃着,士大夫用膳,还是极为讲究的。阿笙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其他人的饭菜,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也极为不解,大堂里为何只有他吃馒头。
馒头不如肉好吃......
阿笙哼唧一声,拽了拽赵澈的衣袂,“阿笙想吃牛柳。”
牛柳二字不好发音,阿笙吐字不清,让旁人听成了:牛牛。
似故意逗他,赵澈当做没听见,继续埋头用膳。
阿笙看向对面的陆喻舟,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诉求,“阿笙想吃牛柳。”
小家伙太过无辜,一脸对牛柳的认真,陆喻舟要来一双新筷子,将每样菜给他夹了一些,刚要递过去,被赵澈截了胡。
“叔叔喂你。”赵澈夹起一筷子牛柳,递到阿笙嘴边。
牛柳真是太香了,阿笙张嘴含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慢点咀嚼,不然闹肚子。”赵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饭兜,围在阿笙脖子上,“还想吃什么?”
阿笙指了指水饺,“那个。”
赵澈夹起一个小个头的,吹凉后递到阿笙嘴边。
看着一大一小的互动,陆喻舟默默收回盘子,谁知阿笙伸手拿过盘子,跳下长椅,颠颠去往客房。
这是拿给他娘的?众人憋笑,小家伙还挺疼人。
“咯吱。”
房门被推开,阿笙端着盘子,跑向正在啃馒头的宝珊,“娘,吃肉。”
宝珊揉揉他的头,知道“囚犯”没有这个待遇,于是问道:“谁给你的?”
“坏叔叔。”
宝珊俏脸一冷,又不想拂了儿子的好意,接过来放在一旁,继续啃馒头。
阿笙想举起布老虎给娘亲看一看,又想到娘亲不让他接受别人的东西,心虚地往里屋走。
“手里拿的什么?”宝珊扭头问道。
阿笙背过手,紧张地眨眼睛,“没什么呀。”
说罢,转身跑开,生怕娘亲追问。
夜里,宝珊从睡熟的阿笙怀里扯出布老虎,丢在一旁,和衣躺在床上,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那个男人一夜没有过来。
季府。
陆喻舟带着御前侍卫过来时,不似往日门庭若市,诺大的院落空空荡荡,除了扈从和仆人,没有另外家人了。可季筱明明是世家小姐,难道就因为曾经义无反顾地追逐过太子,导致身败名裂才不得不离开汴京吗?
进了客堂,季筱让人端来茶点,“陆相请上座。”
陆喻舟淡淡道:“前辈不必客套,本官是来替官家来一探你口中所谓的‘大礼’,不会久留。”
季筱勾唇,“我既然说了,就不会食言,陆相坐下喝杯茶,稍等片刻,我去将‘大礼’带来。”
陆喻舟入座,接过季筱递来的盖碗,道了一声谢。之后,季筱带人去往了后堂。
御前侍卫小声问道:“陆相,会不会有诈?”
纵使季筱再腰缠万贯,也没本事设计谋害他们,陆喻舟抬下手,示意他们坐回椅子。
稍许,后堂传来脚步声,众人寻声望去,见季筱带着一个少女走来,少女穿着一身湖绿长裙,脚步盈盈。
陆喻舟眸光一顿,他曾在慕时清的书房见过邵婉的画像,眼前的少女与邵婉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左眼尾的泪痣都是那样相像。
放下手中盖碗,陆喻舟冷静问道:“前辈何意?”
原来,季筱所谓的“大礼”就是一个跟邵婉容貌相似的女子!说季筱不是心怀叵测,谁能信呢?
季筱笑道:“陆相作何这般激动?她叫鸢儿,是我收养的双胞胎姐姐,我是在乞丐的拳头下将她姐妹救下,那时她们才十五岁大,孤苦伶仃。我看她们容貌酷似友人,就收留她们了,如今在我府上度过了五个年头,去除了市井之气,出落得落落大方,愈发像邵婉,我就寻思着,既然官家忘不了邵婉,不如将她们送给官家,以解相思。”
冷静下来,陆喻舟瞥了季筱一眼,“官家思念谁,与前辈何干?前辈为何要挖空心思为官家培养枕边人?”
季筱也不避讳,“陆相及各位官爷应该听说过,我曾心悦过官家,自然希望官家凡事都得偿所愿。”
“本官看你是嫉妒邵婉,想用一个傀儡去取代邵婉在官家心中的位置。”
如此歹毒心肠的人,与邵婉真的是闺友吗?还是表面与邵婉表面交好,实则暗度陈仓?
季筱带着鸢儿坐在陆喻舟对面,摊手道:“要不,让官家收她们做义女也行,就算是我与官家共同拥有的两个孩子,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掩唇低笑,笑声阴沉。
疯子,疯婆子。
侍卫们拧眉摇头,感慨两情若是不能相悦,心生芥蒂者势必充满怨恨,折磨人的一生。
比起侍卫们的愤怒,陆喻舟显得心平气和许多,“所以,你用假玉佩引官家来到这座镇子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给官家送女人。”
他用的肯定语气,且语气笃定。
季筱不置可否,露出得逞的笑。
不知妹妹韵味如何,眼前姐姐这人柔中带媚,眼尾上挑,与邵婉的杏眼不同,这女子生了一双狐狸眼,倒是与邵修的眼型更像,天生媚骨,最是勾人。
这样的女子送到官家身边,谁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陆喻舟自然是不会将人送到官家面前的,但...他忽然意识到一点,为何季筱只带了姐姐过来,妹妹在哪里?
糟了!
陆喻舟拂袖就走,眉宇间晕染愠色。
灯前细雨,花香浮动,一名身着银红色襦裙的女子坐在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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