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身后有高山

扑倒。

    看见这一幕就有人骂道：“操！就这么轻轻推了一下，至于摔倒吗？这不是假摔是什么！”

    也有人唉声叹气，很无奈地说：“有什么办法呢？根据规则，裴伟林上手了，确实有一个推的动作，所以只要梅利摔了那就是裴伟林犯规……只能说裴伟林还是太年轻……”

    之前骂梅利假摔的人就顺着又骂起了裴伟林：

    “狗日的！为什么非要让一个二十一岁的新人上去客串后腰？把防守梅利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这么一个年轻的人！秦林在想什么啊！”

    “对啊！反正都是换上替补，潘永亮不行吗？好歹经验丰富啊！更沉稳！”

    “裴伟林这个手上的……真是太多余了！唉！”

    刚才的重播结束，直播画面中出现了裴伟林的特写镜头。

    只见他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明明身处激烈的比赛中，嘴唇却一点血色都没有……

    在他身边，冈萨雷斯把梅利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抱住，接着更多的阿根廷球员冲上来抱住了他们的队长，庆祝这个点球。

    场下替补席上的陈星佚看见这一幕，已经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失望——难道我们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最后还是难逃失败吗？

    难道欢哥拼到腿伤复发，也无法改变命运？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这么努力，拼尽全力，最后却还是……还是这样？！

    出现在电视直播画面中的陈星佚坐在替补席上，呆呆地望向球场，眼眶泛红。

    坐在他旁边的张清欢向后仰头，用擦汗的毛巾蒙住了自己的头。

    贺峰看见陈星佚双目泛红的样子，感同身受，解说也变得有气无力：

    “这个球……唉！法里亚斯的连续突破吸引了所有中国队防守球员的注意，当他带球杀到大禁区里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会把球传回给梅利呢？要知道就在刚才他本来应该传给格拉齐尼打空门的时候，他都没传呢……谁能想到这次他就传了呢？唉！”

    李青青在旁边说道：“这个点球不是裴伟林的责任！在所有人都被法里亚斯吸引走注意力之后，裴伟林却还牢记自己的任务，始终跟着梅利。否则如果让梅利在无人盯防的情况下射门，这球百分之百就进了！而现在裴伟林最起码还为中国队保留了一线生机！”

    ※※※

    没什么好辩解的，哪怕球迷们针对裴伟林这个推人是不是犯规吵得不可开交，在主裁判这里，这就是一个犯规。

    他只需要考虑一点，裴伟林手搭上去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主动发力往前推的动作。

    如果有，那就是犯规。

    哪怕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哪怕梅利的摔倒再夸张，也是一个点球。

    因为这就是规则。

    他只是根据规则做出自己的判罚而已。

    他也没在梅利身上安装测力仪，无法明确得知裴伟林那一下动作究竟对梅利施加了多少力。

    他更不是大学教授，还得现场测算在梅利单脚支撑身体，准备射门的时候，裴伟林施加的力是否足够让他摔倒……

    这些都是口水官司，毫无意义。

    根据规则判罚就完了。

    主裁判不仅判罚了裴伟林犯规，判给阿根廷一个点球，他还对裴伟林出示黄牌以示警告。

    在点球判罚无法更改的情况下，去申诉这张黄牌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或者说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点球上，压根儿没人在乎黄牌不黄牌的。

    记录完这次判罚，主裁判挥手示意双方球员都退出禁区。

    王光伟去安慰裴伟林，这小伙子已经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但却泪湿眼眶，陷入了自责的情绪中。

    “你做得对，小裴。”王光伟搂着他的肩膀捏了捏。“那个球，换成谁来都应该犯规。你只是在履行你的职责，你不仅做得对，你还做得好！”

    听见队长这么说，裴伟林干脆哭出声来。

    王光伟语气严厉地喝道：“不要哭！调整情绪和心态！你还要在接下来的比赛中继续防守梅利呢！哭哭啼啼的还怎么防？！”

    他这么一说，裴伟林就使劲抿着嘴，努力止住了哭声。

    王光伟搂着他走出了禁区。

    同时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林致远。

    林致远正低头站在门线上。

    ※※※

    胡莱站在禁区外，没有去梅利面前搞心态。

    因为他从梅利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坚决。

    这个时候去搞梅利心态，反而可能起到反作用，让他更加镇定。

    本场比赛梅利的状态非常好。

    胡莱和梅利在俱乐部交手过多次，在国奥队也交手过两次。

    但求胜欲像今天这么旺盛，心态坚若磐石的情况，胡莱也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去刺激了。

    在此时此刻只要相信小林子就好。

    他看向林致远，后者正低头站在门线上。

    ※※※

    看着双方球员陆续离开禁区，这说明判罚已经不可能更改——在此之前中国球迷们寄希望于视频裁判组能够推翻主裁判的判罚。

    自从有了视频裁判之后，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可是这次，视频裁判组甚至都没有通知主裁判跑去场边看回放，那就说明双方在这个判罚上的意见是一致的。

    视频裁判组也认为裴伟林那个动作是犯规，点球判罚没有问题。

    这个结果让不少中国球迷们十分失望，又很痛苦。

    尤其是那些就在中国队球门后方看台上的最铁杆中国球迷们。

    他们有多疯狂，现在就有多痛苦。

    有人在破口大骂，骂主裁判，骂梅利，骂老天爷，骂一切可以骂的。

    有人则目光呆滞地望着球场，失去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就连挥舞不停的五星红旗这个时候也都低垂下来。

    直到……突然有人对他们大喊：

    “唱歌！唱歌！唱国歌！！”

    然后他率先唱响：

    “起——来——！！！”

    他唱的很慢，在引导众人似的。

    唱完第一句，看台上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也没有继续唱下去，而是又重唱第一句：

    “起——来——！！！”

    这一次看台上的人们如梦方醒，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歌声就像是涟漪，从这里扩散开去！

    ※※※

    林致远站在门线前，他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

    就算他自觉有一颗大心脏，在世界杯决赛的加时赛下半场，面对一个点球时，他也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他低着头，不让别人——尤其是梅利——看见自己的的表情，他怕被梅利抓住破绽。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扑出去的点球。

    这是一个绝对不能为扑救失败找任何理由的点球。

    难道还要像伤停补时那样，在丢球之后，再次指望胡莱扳平比分吗？

    不！

    林致远不敢去赌那个未知，他只能相信自己的双手。

    但或许是因为这个点球如此重要，他又必须扑出去的巨大压力，让他的心跳频率怎么也降不下来。

    丢啊！

    林致远！

    丢啊！

    冷静下来啊！

    冷静！

    他不敢以手捂胸，也不敢深呼吸——因为那样都会被梅利看穿自己的慌张——他只能低着头把自己的腮帮子咬到鼓起。

    脑子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念头，让他无法真正的平静下来。

    直到……

    他听见从身后响起的歌声。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

    在李庆亮的镜头中，韩书雨呆呆望着球场内，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下巴滴落。

    李庆亮的情绪也很低落，他甚至想要结束拍摄……

    这场比赛……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有歌声从远方传来。

    也就是在同时，韩书雨也听见了，镜头中的她扭头循声望去。

    是从中国队球门后方的那座看台传来的！

    那歌声他们都很熟悉，因为……没有一个中国人会不知道！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歌声由远及近传来，声音越来越大。

    在传到韩书雨和李庆亮这里时，他们俩也加入了这场大合唱中：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就像是一场风暴，席卷全场！

    ※※※

    “这个点球将由梅利来主罚！”

    看着梅利去摆放足球，阿根廷解说员兴奋地说道。

    “虽然在两分钟前错过了上演帽子戏法，创造历史的机会！但没关系！机会总是会来的！该是你的，一定会属于你！谁也抢不走！罚进这个点球！梅利·巴内加！你就将是这个世界上首位在世界杯决赛中上演帽子戏法的球员……”

    他对梅利的盛赞还没说完，就被全场巨大的歌声所打断……

    实际上他不是突然才听见歌声的，他之前就听见了。

    但他选择继续说下去，直到现场的声音大到他就算戴着降噪耳罩，也完全压不住，直到他扯着嗓子也完全听不见自己说的话时，才被迫停下来。

    他听过这首歌，在这场决赛开球之前。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

    直播画面中没有贺峰和李青青的声音，有的只是穿透屏幕，从这个国家的首都传来的呐喊。

    莱青足球公园里，刚才还在骂裴伟林的人，骂秦林的换人的人，骂着骂裴伟林、秦林换人的人的人们，现在都扯着脖子嘶吼：

    “起来！起来！！起来——！！！”

    在东川中学体育场内：

    “我们万众一心！”

    在岭南莲花足球场、在山海足球场……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屏幕前：

    “冒着敌人的炮火！！”

    ※※※

    “前进！！！”

    胡莱呆呆地看着他眼前那面看台，仿佛一堵红色高墙。

    这堵墙上的每一块砖，就是每一个身穿红色中国队球衣的中国球迷。

    他们共同组成了这块看台，这座球场。

    现在已经不是某一块“砖头”在唱了，而是这座球场都在唱！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

    “前——进！进！！！”

    开场时的TIFO早就被撤下了，但留下了那条标语，此时此刻就在胡莱的眼前垂挂着，像冲锋的号角：

    向着胜利，前进！前进！前进进！！！

    ※※※

    歌声还回荡在工人体育场的上空，轰隆隆仿佛雷鸣。

    看台上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再来——！！再来！继续唱！！不要停！！起——来——！！！”

    于是歌声再起。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歌声中，一直低垂着头似乎不敢直视对面的林致远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他前面的梅利。

    我能扑出去！我能扑出去你的点球！

    因为现在我的后面……是高山！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降下重心，张开双臂。

    ※※※

    梅利的目光越过林致远，向他身后那座看台飘去。

    那些中国球迷没有在那上面跳跃、挥手、做怪相、发出嘘声……干扰自己罚点球。

    就只是站着，手挽手，肩并肩，唱歌，唱他们的国歌。

    唱完一遍，又唱一遍。

    梅利突然就对“主场优势”这个词有了全新且更深刻的理解。

    在陈星佚走下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对手不是胡莱，而是中国队这支球队。

    而现在……

    他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这个国家的十五亿人。

    歌声中，梅利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中国队球门前站着的林致远。

    这个总爱出风头的门将面无表情，像块石头一样沉默地立在门线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刚才有些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他想起主教练费索尔的话。

    十五亿人又如何？

    我们阿根廷人虽少，但我们会为足球倾尽所有，因为足球就是阿根廷人的唯一！

    就在此时，梅利听见了那声哨音！

    在全场中国球迷震耳欲聋的歌声中，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清脆的哨音！

    ※※※

    “梅利，助跑……”

    说是助跑，其实更像是“助走”，速度并不快，就像是散步一样。

    同时他始终抬头看着林致远，打算根据林致远的动向来决定自己最终射门的方向。

    林致远也在看着他。

    “梅利没有习惯的点球方向，他虽然是个左脚将，但是他左边和右边都经常踢，还有中路……所以根据概率来猜测他会踢哪边没什么意义。在门线上面对他时，就相信你的直觉吧！”

    这是昨天主教练秦林对自己的吩咐。

    直觉……

    当梅利跑到足球后面，即将抡起左脚的时候，林致远将重心向自己左手边倾斜，紧接着又立刻朝反方向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看见对面的梅利横过左脚脚腕，把足球推向了他的右手边，球门的左下角！

    正是他扑回去的方向！

    “打——门！！！”

    歌声戛然而止！

    林致远以和他身高完全不匹配的下地速度倒向地面，同时把自己的右手奋力伸出去！

    他看着足球在草皮上向自己扑的方向快速滚来！

    再长点！

    再伸长点！

    林致远的指尖触到了球！

    但他也只是让球稍稍向外侧偏出，并未直接飞出底线，而是停在了球门前！

    他能碰到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完全无法施加更大的力把球拨出去……

    欢呼声和尖叫声同时响起！

    梅利看见足球被林致远挡出来之后，他顾不上双手抱头懊恼，就迅速冲向足球！

    与此同时趴在地上的林致远也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再次发力蹬出，伸臂侧扑！

    “补射！”

    “再扑！”

    林致远只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重重击打了一下，心脏仿佛都停跳了似的……

    但很快又猛烈跳动起来！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影，接着他就看见足球高高弹起，正在远离球门！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天空。

    足球飞在天空中。

    然后从“地平线”下跃起一人！

    周子经！

    他高高跃起，用头把足球甩了出去！

    巨大的欢呼声在工人体育场内爆发蔓延！

    “啊——！啊——！林致远！他扑出去了！！！他把梅利的点球扑出去了！了不起的两连扑！！啊哈哈哈哈哈！”

    贺峰振臂高呼，从座位上猛然站起，仰天大笑。

    此时此刻的看台上、电视机前，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