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的大事上,有王大臣犯了规矩。”
每年开春儿,求雨都是皇上的头等大事。今年的年景又有些旱了,皇上曾为此忧心多日。甚至,皇上自己行雩祭还不足够,还下旨命仪亲王、成亲王、庆郡王这几位亲兄弟,分别赴各处代替他再行祈雨之礼去。
故此行雩祭的时候儿,皇上的心焦可想而知。那要是有哪个大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了规矩去,皇上又怎么能不恼呢?”
“谁呀?”廿廿也忍不住皱眉,“雩祭的时候儿犯规矩,又是谁这般没眼力见儿?”
四喜小心道,“……贝勒德麟。”
廿廿也不由得抬眸。
贝勒德麟,便是福康安之子。因福康安的军功,德麟降袭贝勒,而且是宗室贝勒。这是旷世的天恩,按说这德麟自该铭记五内,凡事都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可是这德麟偏偏小毛病不断。
“奴才听鄂罗哩说,贝勒德麟视牲误班……皇上大怒,革去德麟贝勒,降为贝子。”
视牲是祭祀一系列典礼中的重要一环,事关祭祀所用到的供养之物,体现出来的是人间对上天的恭谨之态度,故此这个环节极为要紧,不容出错。可是德麟却误班,来晚了,误了时辰去,难怪皇上要动怒。
今年本就旱,皇上祈雨之心急迫,若因为视牲之事惹上天动怒,这责任一个德麟如何扛得起?
廿廿便也蹙眉,“皇上本就最烦恼大臣们怠惰,更何况是在雩祭大典之上?这德麟降贝子,也是他咎由自取。”
四喜续道,“主子说的是。就在贝子德麟因误班而降爵之后,偏缊布大人也同样犯了误班怠惰的错,被皇上革去总管内务府大臣……”
缊布是乾隆爷淑嘉皇贵妃的侄儿,是成亲王和仪亲王二位的内亲,故此多年来都在总管内务府大臣任上。皇上用他这么多年,自是信重的,结果越是信重的反越生了怠惰之心,皇上如何能不恼了?
廿廿垂首静静听着,“……还有么?”
四喜约略有些为难,“回主子,再有的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儿了。主子还是不听了吧?”
廿廿依旧半垂眼帘,“说吧。”
四喜下意识抬眸,瞟见月桂正盯着他看,示意他赶紧说,别叫主子再跟着悬心了。他心下便是一晃,这便也嘴上没了把门儿的,直接冲口而出了。
“……还有一宗,起因还是大臣们的怠惰。因皇长孙诞生,宫中一片喜庆,结果刑部大臣们就没将该报给皇上的罪犯刑名之事递上来,结果又惹皇上发了火。”
“皇上说,唯有皇上的万寿、皇后的千秋之日,不便递这些刑名之事,此外甭管皇子还是皇孙的诞生之日,都不在此列,自应当照常恭递。”
“刑部大臣怠惰之外,在这回待斩的罪犯里头,还有一宗,叫皇上都动了大气的。鄂罗哩都说,皇上怕都是给恶心着了……”
“唔?”廿廿不由得抬眸,“什么事儿啊?”
四喜爷跟着叹了口气道,“有个老不要脸的,竟然用刀逼着自己的儿媳妇,给那个什么了……”
廿廿骤听之下,也好悬反胃,因苦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被恶心着了。不过这样的渣子尽管定了死罪去就是,皇上倒不值得因他而动怒。”
四喜叹息道,“偏这渣子还想保命,拼命向上陈情,说什么他原本是与他儿子一起见过他这儿媳妇的,因他早死了妻子,故此原本是他先动了续弦的念头。只是奈何当年那女孩儿的年岁有些小,与他有些悬殊,倒是与他那儿子年岁相近些。”
“他也是怕了周遭邻居的风言风语,这便将这女孩儿给儿子娶了做媳妇……实则,他自己与那儿媳妇是早情投意合的,便是拿了刀去,也只是因儿媳妇抹不开,而不是他强逼的……”
廿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急忙摆手,“够了,再说我都要吐出来了。已经是这样不堪的人,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难怪皇上被气着了。”
月桂忙给廿廿递上一碗清茶来,廿廿接了,紧喝了几口,借着那茶香压下了不得劲儿去。
放下茶碗,廿廿便叹口气道,“为了这样的人,叫皇上闷闷不乐这些日子,当真有些不值当了。”
两日后,皇上从宫里忙完了回到圆明园来,廿廿亲自陪皇上用膳,便提起这桩话儿来。廿廿含笑劝道,“皇上何苦为了这样儿的不高兴去?尽管定了秋后问斩就是。”
皇帝原本还笑意殷殷的,听见这事儿便沉默了下去,半晌挑眸望住廿廿,柔声道,“……丫头,明年爷就五十了。”
廿廿不由得轻笑,“皇上这是怎么了?难道怕我忘了不成?”
皇帝又琢磨了一会儿,缓缓道,“可是你才过三十……你,不嫌弃爷老啦?”
廿廿心下终是微微一晃,便赶忙笑道,“……那我便不瞒着皇上了:皇上可知道,我私心底下,却曾盼着皇上快些老呢!我这会子想的都是:皇上终于觉着自己老了呀!皇上怎么,才老呀……”
皇帝也有些怔住,高高挑眉来,“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廿廿莞尔轻笑,“因为,打小儿刚懂这人世间夫妻的时候儿,就只听说‘白头到老’。我便忖着,原来这人世间的情爱和相伴,最美好的就是皓皓白首的时候啊!故此,当我情窦初开就遇见了皇上的时候儿,我打那时候起就在盼着,皇上快些老吧,咱们一起快点儿变成白头发吧。”
廿廿说着,不由得微微眯起眼来,回忆起当年来。
“……那年,皇上堵着我,跟我说叫我快点儿长大,皇上难道忘了么?我盼着皇上老,跟皇上盼着我长大,实则都是一样的啊。”
“还有那天,天上大雪纷飞,那些雪片子落满了皇上的头,也落了我满身满脸……那会子我忽然见着,皇上和我,终于都白了头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