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定很寂寞吧。
我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语言天赋像是被人剥夺了一般,任何字句,都无法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养伤,养了三个月,期间很多人来看过我,独独没有容羡和萧里。
陆在清对我说,薄颜,你太可怕了,这一生都是大风大浪,以后谁还收得住你啊。
我没说话,眼神麻木,陆在清和江凛又觉得心疼,过来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别闷着自己,哪怕不说话,哭两声也好啊。
我当场泪崩。
后来小梨头来看我,身后还跟着个卢江,我总算说话了,“你和他在一起了?”
一群人冲进来,跟围观古代文物似的围观我,“说话了说话了!卧槽!”
小梨头叉腰,把自己牛逼坏了,“妈的!我怎么说!本小姐一出手~薄颜肯定得说话!”
卢江说,“她是看见我才说话的。”
小梨头说,“你是我带来的。”
卫廷都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反正挺好看的,“你没事就好。”
我说,“我有事,事儿特别大,我肚子让人捅了。”
一群人沉默了。
我干脆直接问,“萧里去哪儿了?”
还是沉默。
后来还是江凛说道,“他……不敢来看你。”
我说,“哦,跟他说,最好这辈子别出现,不然我肯定一刀捅回去。”
小梨头抱着我哭喊着,“哎呀!生死走一遭,什么都看淡了,你能好好活着就好。”
我没说话,表情淡漠。
再一个月后,我出院了。
薄悦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从没过问,也没必要过问了,她都死了,的确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也不想再去主动找萧里,最好永生永世都别再遇见。
薄蔚和薄妤倒是像成了大人,变着法子哄我开心,他们是这个世界送我的礼物,哪怕我心再冷,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是会觉得温暖。
我对容羡说,我还是想去新西兰,养老,再也不回来了。
容羡问我,移民办好了吗?
我说没有。
容羡对我说,等我身体好起来吧,好起来了我带你去。
容羡的身体又开始不行了,当初萧里帮忙找的肾源也是移植的,不可能一直好下去,许是因为我出事他受了点刺激,所以一下子又躺回了病床上,脸色苍白。
我说,“我都好起来了,你快点好啊。”
容羡伸手摸我的脸,轻声喃喃着,“不,你的病没有好,比我的都还难治愈。”
我笑得红了眼眶,“我好了。”
“你没有。”
容羡声音不大,却坚定,“萧里可以杀死你,却也只有他,可以拯救你。”
我闭眼,不让眼泪落下来,“或许是的,不过我选择不要再被拯救了,哪怕病入膏肓,我心甘情愿。”
容羡摇摇头,“小颜,我希望你幸福。”
“萧里已经给不了我幸福了。”
我终于说出口,“我恨他。”
容羡不说话了,只是虚弱地看着我,我害怕他再次离开,死死握住他的手,“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搬去新西兰住好不好?”
容羡咧嘴笑了笑,“这是要跟我私奔的意思啊?萧里知道了估计能气死,不怕他追杀来新西兰吗?”
“不怕。”我斩钉截铁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容羡张嘴想说一些别的,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忽然间又咽了回去。
他想,或许我什么都可以猜到,只是选择了放弃。
那么那些问题,就干脆,不要再去给出答案。
我对容羡说,我们明年春天过去,带着薄蔚和薄妤一起过去,那会天气好,正好我那边咖啡店可以重新开业。
傅暮终正好也想带着福臻去新西兰定居,我们还能凑一块呢。
容羡说,好呀,他想开健身房,能够强身健体,还能骗一堆小姑娘。
我说他老不正经,容羡喃喃着,哎呀,是老了,要奔三了。
我抬头无神望着窗外,原来过了明年,大家都是三十岁的人了。
这场可笑的爱情真的就如同当初我所预料的那样,拉下了不堪的帷幕,不管多少爱多少恨,统统湮灭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萧里,深夜里你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一人,爱你如生命。
而我,也该在转折反侧难以入眠里,慢慢的,慢慢的把萧里这个习惯戒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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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容羡还是没有熬到第二年春天。
这年冬天,他不行了,病危通知书下来无数张,再没有第二个合适的肾源的话,他可能撑不下去了。
我看着容羡苍白的脸,忽然间觉得无助。
我在想,萧里……若是此刻你在,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替我们撑起所有的世界,带我们度过风雨?
我连本能里,都习惯了你给我们的守护。
可是萧里已经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太久了,我和他默不作声,却不约而同断掉了所有的联系,那些结局都不用书写,都已经翻到了最尾声。
我哭着对容羡说,我们还要一起去新西兰。
容羡虚弱地说,“我不行了,喊萧里陪你行不行?”
我拼命摇头,“不行!萧里不行!我不要他,我要你……”
“你必须活下去,容羡,你必须……”我哭得说话都喘不上气了,趴在床头,旁边好多人都红着眼睛,安娜坐在外面,余敏陪着,她瑟瑟发抖,摆出了向老天乞求祷告的姿势,上帝啊……我们这辈子毫无罪孽,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
容羡对我说,“你过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下意识就是拒绝,“你是不是要说遗言?我不听!那你就给我憋着,我一辈子不听,你就一辈子别想说,一辈子吊着这口气!”
容羡笑了笑,“别闹啊,真的……很重要的,有关我们三个人。”
我和萧里断了,容羡又要走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拼命摇头。
容羡喘着气说,“妈的,必须听……万一我没说完就不行了,不是更……更遗憾?”
我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许凶我,你都这么虚弱了,还强迫我……”
“你怎么像个小孩长不大……”容羡无奈又宠溺地笑,“算了,是我和萧里亲手把你宠得像个小孩的,怪不了你。”
后来我还是把头凑近了,容羡对我说,“其实我……早就恢复记忆了。”
我擦着眼泪,“我早就猜到了!”
容羡断断续续笑了几声,“我就是……想更亲近你,所以……后来一直都还装着,没恢复的样子。”
我嚷嚷着,“都看出来了!之前都不知道我爱吃硬的苹果,后来去你家吃饭却给我夹我爱吃的菜,你演技不行!”
容羡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
我故意说道,“我天下第一聪明,你不服吗?”
容羡带着笑气说,“那我再告诉你一点事情,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聪明。”
我说,“你说。”
容羡压低了声音,怕周围人听见,和我坦白,“当初……不是我找人对薄悦下手的。”
我表情僵住。
“是萧里。就是萧里。”容颜眯眼笑了笑,“不过他,貌似就是怕你知道,所以喊我帮忙,故意误导你,让你搞不清楚,以为是我做的。”
我手脚又开始发抖。
周围人听见有关萧里的事情,自觉退了出去,留地方给我和容羡,容羡看我表情震惊,又继续道,“毕竟他猜到了,要是让你知道,肯定不稀罕,还会觉得萧里这是事后的补偿,不会接受。”
我没说话,心脏却骤然发疼。
容羡喘了几口气,“我和萧里约好了,他不在了,就由我来保护你,所以我原本和他,这件事都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但是我……我觉得我可能没办法陪你下去了,所以还是想告诉你。或许还是只有萧里可以拯救你。”
我眼泪模糊了视野,耳边的声音也跟着开始有些震颤。
“但是……这空白的两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容羡无力地笑,“我和萧里约好了,他不在的时候,我必须活着,守在你身边……可是……”
可是他不行了,萧里也没出来。他不放心啊。不放心我一个人。
我心一颤,下意识问道,“萧里……去哪儿了?”
“他去坐牢了啊。”容羡说出来的真相,把我所有意识撕扯到粉碎。
“他捅你,然后自首。薄悦当初支开所有警察只为了向你下手,但是萧里守在门口,所以第一时间是他冲进来,擦掉你的指纹,变成自己的。”容羡闭上眼睛,顿了顿声音说道,“然后,他说,薄悦捅了你,所以他一怒之下,杀了薄悦。”
所以他在我身上捅的那一刀,是为了这个……
为了让他的动机名正言顺。
为了……让他可以替我背负,为了一切的落幕。
由他产生的所有不合理的爱恋,最后也该,由他来亲手结束。
难怪当时我问起众人,萧里在哪的时候,大家都沉默。
原来他们都知道,却替我编织了一个无知的梦境。
容羡靠近我,对我说,“一切都结束了……”
这话萧里也曾对我说过,在我当时躺在血泊里意识不清的时候,他用尽力气,颤抖着说——
一切都结束了。
薄颜,好好活下去。
忘记我吧。
我伸手遮住脸,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后来等到我哭完,不流眼泪了,容羡才安心,伸手摸我的脸,“哭完了吗?”
我说,“哭完了,再也不会为萧里哭了。”
“那就好。”
容羡说,“你哭完了,我才放心。”
我才知我何其有幸,生命里的两个男人,都在拼尽了一切保护我,用他们各自的方式。
可我还是恨萧里,恨他在伤害我之后,又对我隐瞒的这一切。这天夜里我找余敏,余敏也跟我坦白,然后给我一份信。
是放在萧里房间抽屉里的。
是他誊抄的一段歌词。
萧里的字真好看。
「安好的各有日后,
曾相拥曾牵手,在心里仍足够。
为爱惜你我愿放下你手,让你走。
复原后不要再度跟你做朋友,
我怕我念旧。」
寥寥数语,让我捂住嘴巴再度哭泣,余敏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不要难过,这是萧里该受的。
她儿子的选择,她尊重。
这是他本就该还我的,该自己去了结的孽债。
我告诉了我的朋友,大醉一场,哭得满脸都是泪。我说我恨萧里,恨他自作主张。
他还得清吗!他拿什么还我?!
陆在清说,可是萧里哪怕到最后还清了一切,还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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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容羡走了,真的走了。
安娜又哭又笑,我们怕她崩溃,可是没有,她很理智。
她说,“我其实很满足了,原本我家羡羡啊,五年前就该走了,现在又多活了那么多年,还陪伴了我好久,我很满足的,对不对?这是老天送我的礼物啊。”
哪怕是有期限的,却也因此显得弥足珍贵。
安娜说,“不要哭了,羡羡会担心的,他还是出去环球旅游了,和萧里一样。”
容羡……有关于你的梦,我一点都不想醒来。
我跟着又哭又笑,再次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可是似乎……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害怕了。
我觉得容羡和萧里始终在我身边,我不怕了,也有了责任担当。
好朋友们得知我知道了真相,也没来刺激我,只是在我问起萧里还有几年的时候,他们说,还有两年。
哦,还有两年,不算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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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搬去了新西兰,傅暮终和福臻这对不要脸的死基佬天天在我面前秀恩爱,我说,我怕你们带坏薄蔚。
傅暮终说,“薄蔚,你想搞基吗?”
薄蔚坚决摇头,“不,我喜欢漂亮的小姑娘。”
福臻乐了,“最近学校里有小姑娘和你告白吗?”
一说这个薄蔚就牛叉起来了,挺着胸脯说,“可多啦!就是没有容嫣漂亮。”
我说,“那行,以后把容嫣给你娶回家当媳妇。”
薄蔚兴奋地大喊,“好!”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么像曾经的我们。
我在深夜里一个人入睡的时候,时常梦见以前的事情,我总觉得我人生活到现在,经历了一般人大半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事情。
这人世间,我来过一趟,似乎也不算亏。
我会梦见容羡,梦见他跟我一起插科打诨的旧时光,梦见高中时候的我们,三人行,无忧无虑。
我会梦见小梨头和费矢,可是后来怎么样了,我也没再问过梨头,我觉得卢江对她挺好的,也不知道她开不开窍,不然像我这样吊死一棵树上,会吃很多苦头。
我也会梦见陆在清江凛,梦见我的大哥薄誊,眼神深沉,看我的时候,眼里带着所有可念不可说。
他这辈子没跟我说过任何对于我的感情,他可能这辈子也永远不会说。
可我梦见最多的人,还是萧里。
梦见我和他的所有过往,好的坏的,疼痛的欢愉的,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占据了我所有的生命时光,横跨我从年轻到内心苍老,不管何时何地,永远眼神冷漠,抽离在所有世俗规则外面。
我梦见他伤害我,一眨眼又成了他无声守护我,梦见他掐着我的脖子,一下子又成了他在床上给予我的快慰。
他永远在说讨厌我,可是我出事的时候,他永远都是第一个冲出来的。
最恨的就是萧里,连让我恨,都不能干干脆脆。
我睁眼的时候,身体空虚地只剩下心脏回响,我闭眼,眼前闪现一幕幕那些鲜活的爱恨,似乎都还带着剧烈的触觉。
我哭着,夹紧双腿间的被子转过身去,彻夜难眠,我看着窗外从黑夜变作白天,又从白天变回黑夜。
我身体悸动,喉间干渴,却忍着所有想要的奢望。
又是深夜,我钻入被窝,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觉得我身体在发烫,因为想念萧里而发烫,也因为恨他,在一遍遍拷打灵魂。
我对自己说。
“我恨你,萧里。”
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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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拔足逝,又恍若静止。
萧里出狱的时候,是在春天,春光明媚,万物复苏,他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脱节了太久,外面日新月异地发展,而他在牢笼里困守一方天地,除了等待,只有等待。
可是他没料到在外面迎接他的,不是陆在清说好的什么妹妹迎宾团,也不是江凛准备的什么红地毯,反正这帮人向来不靠谱——站在外面的,只有一个我。
萧里错愕,站在那里,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知道。
可是萧里多聪明的人,转念一想,我能知道,也只有那个悲哀的可能。
容羡走了。
萧里眼神沉下来,我发现他还是记忆里的那个男人,深沉,不可捉摸,哪怕饱受时光折磨,眉眼里依旧带着弹压山川的乖戾。
以及那种,不会被任何人捕捉的,放纵和自我。
他是风,是我胸口一根,心痒难耐疼痛难忍的倒刺。
我说,“里面两年开心吗?”
萧里说,“你瘦了。”
我笑得红了眼睛,“为什么瞒着我?”
萧里说,“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
好啊,你还想瞒我一辈子。
这个男人,冷酷无情伤害我,又自以为是对我好,我无法克制内心的冲动,我说,“萧里,你凭什么觉得我这样就会原谅你?你欠我的,根本还不清——”
萧里沉默。
我拔高了声调,“说话啊!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一声不吭替我坐牢很伟大?是不是想着我特别感谢你?想当我的救命恩人吧?”
萧里眼神如同深渊,和从前一模一样,几乎可以吞没我所有的感知。
“我没有想让你感谢我。”
“是啊。”我荒唐地笑了几声,“你就是无意间成就了我的感谢,做了那么多,自己也挺感动的吧?”
萧里没再接我的话下去,大概是觉得这样跟我纠缠没有多大意思。
他看向四周,问我别的话题,“他们呢?”
我红着眼眶反问,“想见谁?陆在清?江凛?”
“他们没来?”萧里皱眉啧了一声,“妈的,还说会来接我。”
“怎么,不乐意看见我么?”
我听见萧里的呢喃,感觉似乎时光在我身后一下子抽离了,仿佛这两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我轻轻松松一跨就回到了过去,站在过往那个萧里面前,看他眉眼惊艳又淡漠,看他凛冽的瞳仁里倒映出的我。
察觉到我的讽刺,萧里总算正视我,“薄颜,我没想要你的感谢,也不稀罕你的感谢,你别来揣摩我。”
瞧瞧,到现在还维持着你的腔调,都两年了,萧里,你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是啊,你不需要,你不稀罕,你就这么自私自利做完了一切,而我除了全盘接受,都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难不成还喜欢我记恨你?我告诉你萧里,你当年捅的我那一刀,结下了疤,我到现在都还在疼。”
萧里嗓音低沉,“抱歉——”
他一说这个,我眼泪就出来了。
我说。
“别抱歉了,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