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着双手——这般反差情景,不由得引人深思。
尤其是对于铜雀这种生意人。他的表情再真诚和善,也躲不过商人骨子里的笑里藏刀。
当然了,吴承恩早就不管不顾,翻了几页书卷后,忍不住抱起来就溜了出去——他已经等不及,要去找李棠显摆一番了。
倒是房间里,铜雀回过头,见青玄始终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便叹口气,从腰间摸出了鹿皮手套重新戴好:“这样,大师便满意了?”
青玄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门口,却没有追随自己师弟一并离去,反倒是蹲在地上细细查看。门槛附近,地上一地的冰渣,混着些许金属粉末。
看到这一幕,铜雀反倒是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对那乖巧的玉兔姑娘说道:“姑娘,烦请去后面上茶,水最好要烧得久一些……青玄大师,一定有话要与我说。”
玉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确实碍事,便答应了一声,转身去泡茶了。
“你想做什么?”青玄蹲在地上,用两根指头揉搓着地上的粉末,冷冷问道。
“我只摸到了一层厚霜,看你师弟活蹦乱跳的,终究无妨。”铜雀一脸笑意,似乎没有察觉到青玄语气之中蕴藏的怒气:“放心吧,我没有恶意。眼下局势凶险,离了你俩,我也会插翅难逃。咱们说到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既然上了同一条船,惊涛骇浪之中,自然是要同舟共济才是。”
“掌柜的抬举了。我们师兄弟的身份低微,素来配不上您的大船,还是各走各路比较合适。”青玄言语之中,已是断然拒绝。
“怎么,还想着坐麦芒伍的船?”铜雀忍不住摇了摇头:“伍大人的船虽稳,上面需要载的人却太多太多,你们能不能挤上去暂且不论;更何况,麦芒伍忽然要我把吴承恩的书刊寄送过来,其中深意,我也是到了李家之后才揣度明白。无利不起早,我既然蒙在鼓里替镇邪司跑了这么远的路,又是冒着天大的风险,那么从中取一些利益,想必不过分吧?”
青玄听到这里,不由迟疑。看着青玄眉宇之间的表情变化,铜雀倒是觉得格外有趣:“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麦芒伍的安排,其实已经算透了铜雀的为人。虽然铜雀一直都是一个墙头草,刻意在几大势力之间保持中立,从缝隙之中拼命经营自己的势力。而这一次,麦芒伍深知:为了自保,铜雀一定会被迫做出阵营上的抉择。几股势力之中,最适合铜雀安身立命的,便是独霸天下的李家。
不过,只会赚钱的铜雀……有什么资格留在李家,并且获得一个相对重要的位置呢?
李家的心腹大患,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其中之一,便是朝廷苦心经营起来的镇邪司二十八宿。若说是让二十八宿去攻李家,那绝对是痴人说梦;但是,只要二十八宿全员驻守于京城占尽地利,李家的执金吾想要有所动作也是望洋兴叹。双方之间的血海深仇,只因为如此才一直没有得以解决。
与其说这是李家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倒不如说是执金吾和二十八宿之间不断积累的人命私仇。
麦芒伍深知,这个死结断然是解不开的,只要李家在水陆大会上得势,便会集中精力对二十八宿发难;但是,却有一个办法,令李家的目标暂时转移。这一计,可谓虎狼——
如果让所有人都觉得,与李家交好的吴承恩,便是那招惹了世间苍生、此刻却尚未成型的猴子……那天下群聚的水陆大会,将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或者臣服于斯,大家作鸟兽散,回去守着李家划分的地界继续熬日子;又或者,群起而攻,将天下分而食之。
至于麦芒伍到底想走哪一条路,铜雀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只是目前情形,似乎青玄和吴承恩被麦芒伍蒙在鼓里,当成了棋子,在这世间的棋盘上埋下了伏笔。
不过,麦芒伍漏算了一点:铜雀是个商人。商人的本质,只有不要命地追逐更大的利益。当铜雀揣摩出了麦芒伍的合盘算计后,反而有些失望,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三分。平时自己小心谨慎无比惜命,只是因为买卖太小,不值得冒险。
只要有了合适的价码……铜雀心中的算盘劈了啪啦响了一番,嘴角露出了笑意。
“今日。”铜雀说着,等不到玉兔姑娘上茶,便要告退:“今日,青玄大师便知道我的用意了。”
二人的交谈,吴承恩一无所知。他只是尽快找到李棠,得意地将手中书卷递了过去。李棠接过去后翻看几页,也是惊讶:“还真有人出版你的破书啊?明明是胡写瞎写,却还有人愿意花银子读……”
吴承恩正在兴头上,也不在意,只是说这次因为是首印样刊,只带了一百余本前来,书稿的银子钱也没到手;等到自己发了财,便要请李棠去鬼市玩耍一番。到时候,无论喜欢上了什么东西,吴承恩都会慷慨解囊。
说着,吴承恩揉搓着双手,兴奋地望向李棠:“既然第一本书已经出了,那第二本书的故事也得抓紧筹备……所以,今日……”
李棠变了脸色:不是吧,吴承恩你今天还想着去水陆大会?
“是啊。”吴承恩理所当然的点头:“去卖书。”
一路上,李棠都是左顾右盼,希望遇到几个拦路的执金吾,自己便能顺势要吴承恩回到客房老实待着;但是今天算是见了鬼,走了一路,连一个放哨的下人都没看到。李棠领着吴承恩和青玄畅通无阻,直到已经进入了天圆地方之内。
而唯一遇到的执金吾,便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老爷子。李靖见到李棠后,却问也不问,直接放行——这点,倒连李棠也弄不明白了:明明吴承恩昨日落座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为何今日大家反倒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呢?
只因为,李靖现在胸中蕴藏的思绪,全然还轮不到吴承恩这个小人物加以分心。一个破座位,坐便坐了;更要紧的是眼下……
见得所有宾客入场,李靖这才清清嗓子,自己只身跟了进去。放眼一扫,李靖却只是皱眉:那狮驼国三雄都在,而且皆是虎视眈眈。想必今日,恐怕要有乱子。
照旧,坐于主位之上的李海低声吩咐几句,今日的水陆大会便是开始。李靖说了一些礼仪上的套路话后,总算是点到了今日乃至本届水陆大会的主题之一:
“另有一事,想必大家有所耳闻。镇守南疆的卷帘前些日子死于非命。此乃重地,绝不可乱。所以,关于南疆……”
“南疆”二字一出口,下面便是一片窃窃私语,再也没有人去听李靖后面的话。
今日的议题,果然没有逃过众妖的猜测:卷帘一直霸占的南疆地盘,此时正处于无主之际。虽说听闻南疆还有卷帘的得力手下在维持着势力苟延残喘,却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以在南疆称霸。按道理来说,南疆既然无主,便应该由李家的执金吾暂为监管;只是李家目前腾不出手,最终果然将这一块肥肉,慷慨地抛给了众人。
看得出,在座的宾客里,已经有七八个人跃跃欲试想要起身去毛遂自荐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昨日里特意显摆身手的风里雷、雨中雳两兄弟。只要坐镇于南疆,假以时日,二人自信便能成就一番事业,真正成为一方霸主。
由于熬夜,一直不断喝茶提神的牛魔王没有说话。在牛魔王眼里,李家的这番举动,反倒像是大户人家撒骨头喂狗。
地盘大了又怎么样……还不如守好自己的几亩贫瘠,安稳过日子。
而居于高座的李靖没有继续说下去——南疆虽然素来干旱,却是捶打兵器的好地方。私底下,李家其实早有了方案,要将南疆送予兵修世家。兵修一族素来忠诚,交于他们倒也放心。只是——李靖扫看了全场,却唯独不见那五代兵修的身影。
奇怪,他人呢?
一声轻咳,却压过了天圆地方之内所有的声响。
“所言甚是,南疆确不可一日无主。”天蓬低声开口,躲在珠帘后面的容颜无从窥探。他缓缓起身,压抑着咳嗽声说道:“既然如此,便将这里交于朕。”
一时间,席间一片哗然。
宾席上,苏钵剌尼打了个哈欠,然后并没有理会身边说话的天蓬,只是寻觅着那几个早已到场的目标人物。
“你!?”风里雷忍不住拍案而起,碍于李家执金吾,这才没有扑上去一刀杀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蓬。他啐了口吐沫,大声喝道:“你何德何能,也配!?”
明里,这风里雷博人眼球;躲在暗处的雨中雳,其实已经借机暗凝妖气,准备随时在众人面前给那天蓬一个下马威。
“还有人选吗?”李靖捋了捋胡子,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雨中雳忍耐下了出手的冲动;登时间,除了风里雷外,又站起来了三四个人。
而其中一人,便是铜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