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在别国公子都能礼乐射御精通的年纪,楚王却连好好说话都不会!孔公,你三番五次请我出山,甚至要我做师保,居住宫中,还与我说楚王如何好学聪敏,原来就是这样的竖子小儿!”
邑叔凭也到了搭戏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打在辛翳手背上,厉声道:“翳!你是觉得之前在朝堂上胡闹一番还不够么!亦或是你想看着先王打下来的疆土在你的手下成为焦土么!荀南河入宫为师保之事已定,他以后自然也能管教你。”
南河秉着一张隐隐愤怒的脸,心道:邑叔凭这老东西倒是对于这种痛心疾首的角色驾轻就熟啊。
辛翳满脸的胡闹,刚要再开口,邑叔凭却冷冷道:“孔凭受先王嘱托,此事绝不能退让。大君若再胡闹,孔凭便告老还乡,且让大君一人应对吧!”
邑叔凭这样一说,辛翳慌了:“孔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邑叔凭气得脸红脖子,甩袖道:“荒唐,看看这庭院,看看你穿的样子!十二岁读书都不懂就知道这样荒唐,大了还如何的了!”
南河装作恼火的背过身去,心道:大了就骄奢淫逸呗,楚国有钱,还能让他作个二十来年才亡国呢。
没想到辛翳似乎很怕邑叔凭生气,连忙上前拉住他衣角。
荀南河不说话,在一旁偏头冷眼看着。
邑叔凭:“向荀师行礼!”
辛翳转过脸来,他虽然年纪不大,或许也知道邑叔凭在朝中手眼通天,若是得罪了,自己虽是楚王怕也没好日子过。他年纪尚小,或许还不懂事,但说不定衣食住行上都要受钳制,再不学无术也是知道好歹的。
他背对着邑叔凭,眼神隐含奚落不服,举止却终于还是得体了,他躬下身子,十分到位的做了长揖,压低声音道:“弟子翳见过荀师。”
荀南河两手并在胸前,微微颔首:“起。”
邑叔凭这才面色稍霁,拍了拍辛翳的肩膀:“让景斯来安排他的住所用物。礼、乐、射、御、书、数六门课,荀师都有涉猎,但他是师保,既总管六门,留意你的平日举止言语,又主要教授书与礼,其他的先生还都是像以前那样授课。但这一回,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懈怠。”
荀南河垂眼。
以前是邑叔凭的眼线在宫中内外,现在是借着荀南河,连手都伸进来了。
小楚王不恨她就怪了。往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跟熊孩子的斗智斗勇。
更何况她身份尴尬,这会儿装得了一时,往后进了宫里少不得要装许多年。邑叔凭还想借着她来牢牢掌控住这个乖张荒唐的小楚王——
邑叔凭交代了几句,带着黑色高帽的中官景斯也赶过来,跪在廊下,听邑叔凭嘱咐,不断点头称嗨。邑叔凭拍了拍辛翳肩膀,也未多说什么,提着衣摆踏上回廊,也不穿鞋,让身后的少年奴仆拎着鞋,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湿脚印。
待邑叔凭脚步走过转弯,奇石阵外传来了他略显嘲讽的声音:“商公对朝事不关心,对把弄些猫儿石头之类的倒是很有见解。”
奇石上的众少年奴仆不敢乱动,默默的爬下来,刚刚欢闹的院中凝滞出一片寂静。
辛翳却忽然肩膀一松,笑出声来,他唤道:“景斯,去给——荀师拿双屐来。来来荀师,与我坐着说说话嘛!”
他在水里跑跳回去,又蜷回了那蚌贝似的大石上,身子扭得恨不得把自己坐成美人鱼,两只垂在大石边的脚还在往下滴水。狸奴连忙窜到他身上撒娇,景斯弓腰退后去拿木屐了。
涟漪圈圈,高且深远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辛翳侧脸贴在狸奴的白毛里,看她立得如此端正,笑道:“此处又没有旁人,装什么?”
荀南河微微挑眉,并不回答。
辛翳托腮笑道:“邑叔凭会真的让有真才实学的人到我身边来?你装的一副隐士高人的模样,要真的是满腹经纶,又哪里有耐性来教我这等黄口小儿?”
他似笑非笑的凝视着荀南河。
荀南河早猜测过,这小楚王绝不可能像刚刚表现的那样蠢。
辛翳忽然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口哨,忽然间,十几个少年涌进空庭中来,跑到辛翳面前,一言不发。
荀南河望过去,这帮少年里,年纪小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大一些的可能十五六了,确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满身纹身的吴越蛮民、也有剃掉头发的戎狄之子。
有几个奇高奇矮奇胖奇瘦的,如同天南海北搜罗过来的奇型冬瓜。
也有得了白化病眉睫头发如雪的少年,打着把伞畏畏缩缩的站在阴影里不敢说话。
看来辛翳很喜欢四处搜罗奇异的少年人啊。
辛翳站在石头上,如同花果山的齐天大圣一呼百应,笑道:“众卿平身——”
南河抽了抽嘴角。
那帮小子们真的行礼之后平身起来。
辛翳一只脚踩在高处,咳了咳,道:“今日,孔公带了一位先生过来,就是这位荀师!孤怕荀师太年轻,还没有什么育人教学的经验,不如诸位就也都拜荀夫子为师,让荀师也教大家六艺!”
荀南河慌了一下,就看到那几十个少年人转身过来,齐齐朝她行礼:“弟子拜见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