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到了这一层,宋玉芳连忙去翻包:“我可以补给你工钱的。”
不等回答,方才那个店伙计便一路喊了过来:“四菊,愣着干什么,宋小姐让你干嘛就干嘛。”
宋玉芳有些抵触这个大嗓门,眉头微微地一皱。
只见那个伙计端着果脯、瓜子,往桌上放了,又笑道:“宋小姐,她是刚来上工的,您包涵。”
“你叫四菊?”宋玉芳转过脸,笑着问道。
店伙计看这情形,心里暗想,或者女人更容易讨好女人吧。因就不断地冲着这个叫‘四菊’的姑娘使眼色,要她好好陪陪这位尊贵的客人。
四菊看起来很怕这个大嗓门,忐忑地坐了下来,双手不停地搓着,垂着眼小声道:“我大姐叫大菊,姐妹们就是这样一溜儿数下来的。不过,我另外两个姐姐都没能成年。”
宋玉芳又问:“那你是上的新学堂,还是乡绅办的那种旧学?”
四菊道:“上的是洋道士盖的学校。”
“因为家里没钱交学费吗?”
“那倒不是,那个学堂就办在教堂里,头两年都不收钱的。因为我哥哥要娶媳妇儿,家里凑不起彩礼,才不让我念的。我爹说读书虽然不交学费,可吃穿的钱哪里来呢,倒不如在家里帮着干活,好让我娘腾出空来去地里干活。”
听了这些经过,宋玉芳愈发惋惜了:“那就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能念下去……”
四菊却很放得下,谈着谈着神情也放轻松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没能念下去,但我也不至于被人卖了。”
“什么意思?”
“我回家以后的第三年,有一回学校里春游,洋道士带着全校的孩子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村里的秀才爷爷说,那个洋道士欠了赌坊里一笔钱,因为过不下去了所以骗着全校的孩子坐大船,飘到洋道士的老家当猪仔去了。”说完这些往事,四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她的庆幸大概是真心的,可庆幸之后,她也不由地惦念那些童年的伙伴,想知道他们如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宋玉芳听得入迷了,连问:“这些孩子的家人不去找吗?”
四菊叹着气,连连摇头道:“洋道士都不见了,上哪儿找呀。村长去过城里的大教堂,跟那边的管事理论过。可人家说,他们只管买地盖教堂,别的一概不管。让我们村长到警察局去报案,不行再去衙门里打官司。”
“那最后打了吗?”
“虽然丢了孩子心疼,可打官司要钱的,所以大人就商量着,过了农忙再去告。谁知道衙门里的人,说过了一个什么重要的日子,死活不收我们的状子。”
宋玉芳举着茶杯送到嘴边又顿住,想了想才道:“诉讼期,应该是过了诉讼期的意思。”
事情过去太久了,四菊也想不起来是不是这个名,但是本着客人永远都对的原则,她便木着脸点了点头,然后气馁地感慨道:“害得咱们白搭进去一笔找师爷的钱呢。”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四菊感到嘴里干干的,心里又被兜动了过去的伤痛,只好舔着唇,拿手搓着鼻子。
宋玉芳看她是渴了,便招手让店伙过来:“再来杯香片吧。”刚说完,又忙叫住转身的伙计,“要上好的,跟我这杯一样。”
四菊很不安地站了起来,连说不用。
直到宋玉芳告诉她,结账的另有他人,自己也是慷他人之慨,四菊这才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
茶端上来,四菊望着那茶汤,就这么呆了。
这恐怕是她一辈子都不曾想过场景,这茶不是她偷的,也不是掌柜赏的,是一位有钱的城里小姐请的,而且是光明正大坐在客人的对面喝的。
“姐姐,你人真好。”四菊抬起头,眼里闪动着泪光。
宋玉芳也猜得到,尽管她一天下来要端无数杯茶,自己却未必尝过,因就笑着请她先品一口。
茶,一定是香的,平日里天天闻着,做梦都是这股味道。可入口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四菊说不太清楚。大概是甜吧,总之从喉咙滚下去的时候,心里像化了糖一般。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宋玉芳得知四菊姓陈,而陈四菊也知道了宋玉芳是大银行的职员。
开始熟悉之后,陈四菊大着胆子问道:“其实……读书真能出息吗?”
若是问读书有没有用,宋玉芳一定毫无犹豫地说有。只有读了书,才有可能摆脱这种只能打杂挣钱的局面。可是出息是什么,是温饱,是富贵,还是学校礼堂久久回荡的理想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