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依旧热情的迎了上来,对着他十分谄媚地笑着:“李国公,方主事今日没来坐班,他家里出了事……”
“我知道。我是来找张宁的。”
“啊,李国公找张大人,小的这就去通报!”
李茂顶着众人的目光站在吏部的门口,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被人引了进去,直到后署,见到了正放下手中公事的张宁。
“你都知道了?”张宁首先开口。
“我知道了。我并不认为我和方婉对李锐做的事不需要付出代价,但你这次做的太过。报仇应当向当事人报复,你这般对付妇孺,难道是正人君子该有的行为吗?”
李茂的语气十分平静,若忽略他话语中强烈的质问语境,任何一个看着这两位尚书对话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在闲聊。
“弄出这个结果,我也很惊讶,但我并不后悔。这次只是失误,局势变成这样,我只能说出乎意料。”张宁见话已经说开,索性说个明白。“我承认当初是我想报复,让方氏痛苦是伤害最小的办法。我外甥毕竟还需要依靠信国公府,你们家坏了名声,对他一点好处都没。”
“你为何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呢,张宁?”李茂眯着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两条人命,为何在你口中如同草芥一般?就算我当年想要养废李锐,可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去死……”
“你觉得李锐当初没死就算是好的吗?他那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妹妹和妹夫那么一对良质美才,结果生下来的孩子被养成那样,只能说是没死而已!”
“他现在死了吗?他现在废了吗?他现在还仇恨着谁吗?我确实有错,可是我们夫妻已经开始弥补,我们一家人如今和和睦睦,不需要你再来替李锐报仇!”李茂不想低头。
“人人都会犯错,可不肯承认错误是为懦弱。无论你用什么理由辩驳,这件事都是你错了。”
“我在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演变成这样。你只是想恶心一下方氏,才找了那个女子进方家。你以为我会无聊到指派一个女人去和主母争宠吗?杨氏自己若是强硬些,也不会弄到这个样子。”
“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张宁!”
“我原本想和你好好沟通,能够解开这个心结。想不到你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有错,只是对没有能控制住局势而觉得遗憾。哈哈……”李茂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一意孤行,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死不回头。”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你……”
“请安静的听我说吧,张大人。”
张宁闭上了嘴巴。那样子与其说是李茂的话打动了他,不如说是因为他充满胁迫性的语气,让气愤的他无法好好的说出话来。
李茂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
“李锐,如今是信国公府里最尴尬之人。他无父无母,我家老太太年纪已大,我有自己的孩子,未来信国公府之位必定不会遗留在他身上。他因我过去对他做下的错事,以至于外表坚强,内心敏感,如今心思沉重,这并非一件幸事。”
“你若想要帮你的外甥,此时更该关心的是他的成长,无论是心智还是学识,而非替他报仇或扫平障碍。因为李锐并不是需要别人这样做的孩子。他的前程由他自己和信国公府来谋划,除非你能把我一家全都杀了,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该做什么。”
“张大人,你就和所有的世族一样,只想着如何扫平一切,换来坦途。但在你们行进的路上被扫平的那些东西,有时候却是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就像一驾急速奔跑的马车,想要跑得更快,跑的更远,那些牵制着你们奔驰的所有东西,你们都想把它们破坏。因为它们只是你们心目中微不足道的障碍。”
“可是然后呢?扫平了一切的障碍,你们终于达到了你们的目的,然后呢?这个世道就会因为你们变得更好吗?在一片焦土空地上疾驰的你们,又有什么意义?你们到达目标之后的世道,已经是一个不能回头的世道。”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你们。”
张宁像是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李茂,眼神里都是莫名其妙。
“李国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茂在张宁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动容。
莫非他并不知道张老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张家已经涉嫌谋反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会做出这一切的他,除了品性残酷,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原因。
“也许你真的不懂,也许你是假的不懂,但我真心希望你能知道你做的这件事对你外甥一点宽慰都没有,只会让他更难过。”李茂看着张宁,“犯错还有改正的机会,可若是觉得没错,就永远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你是特意来说教的吗?不要让我提醒你,我是你大嫂的哥哥,年长与你。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做一个舅舅。”
“你根本都不知道张静对我家做了什么。张静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进的我家。我问你,张静真是你的亲生妹妹吗?”
李茂像是感受到一种极度的疲倦似的,用干涩的声音费力的说出了这句话。
张宁露出被人揍了一拳的表情,脸色发白地问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是念着我侄子和你家有着血缘的关系。但我也就只能言尽于此了。张大人,我曾经一心想与你交好,如今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张大人回去问问令堂吧。”
张宁家中祖父和祖母都已经去世,父亲当年也死于肺病,只余下母亲。
他母亲身子硬朗,前些年还能跟着她去外地任职。张宁是个孝子,这么多年来,家中大小事情都是他母亲管着,好在他妻子赵氏性情还算豁达,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矛盾。
张宁不知道李茂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张宁却知道李茂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他和李硕、李蒙都不相同,他对于不明白的事,向来是直言相问的。
那么,这就有可能是真的?
张宁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家,等回到屋里,却看到妻子恶狠狠地把一本簿子摔到桌子上,气的柳眉倒竖的样子。
“怎么,家里小的又让你受气了?”张宁两个儿子调皮的很,偏赵氏又是个严母,两孩子屁股开花是常有的事。
赵氏不理他,对着张宁甩脸色。
“怎么了?凡事有商有量才能解决。爱妻有何不忿,不如说出来听听?”
赵氏一拍桌子,把那本簿子丢在张宁面前。
“我们家媛娘明年就要出嫁了,老太太订婚时说好嫁妆公中出一半,我们房里出一半。我们家长女出嫁,怎么也不能太难看吧?老太太说好了会好好添妆,不会让我们家被江家看不起的,可这才一年不到,老太太就变卦了。”
“老爷你看看,这添的都是什么东西?”
张宁一脸疑惑的接过簿子,翻了几页,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这上面的东西虽然也不错,但没有一件是珍贵的东西。他甚至还看到了家里几件搁了数年的金器。金子搁久了就会发沉色,这样的东西,做了陪嫁是十分难看的。
但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女,张宁也只能无奈的合上簿子。
“既然母亲不愿添些贵重的,那就从公中先取了钱,再多置办点吧。老太太房里的东西自然是老太太管,做儿女的还能图谋父母的东西不成。”
“可是你家就你一个嫡子啊!”赵氏泪珠子滚了下来,“不留给你,留给谁?我们家大娘子嫁的可是江家,我们张家也是大族,怎么就拿不出一些好东西了?老太太说的好好的,才半年,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就算看我不顺眼,她孙女也没错啊!”
赵氏一说起管家和财产心里就委屈。她自诩是个坚强爽利的人,可为着老太太手头紧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还有公中的钱,我年后没多久就去取了,老太太说年前花了不少钱,叫我过两个月再来。这都夏天了,我去要了三次,三次都推了回来。我只能拿我的嫁妆和房里的积蓄置办新货做嫁妆。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置办的,等再过一阵子,仓促之下能办出什么好东西?”
“若是在江家面前丢了脸,我们家媛娘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啊!”
“公中钱没给你?那你一直用的是私房钱?”张宁不可思议地问妻子。张媛的嫁妆他们家是从小就在替她置办的,但那些都是大件,真的贵重的首饰头面和压箱的金银都不能太久。贵重衣料放几年也会败色,一般都是在定亲后才开始置办。
他们家算是高嫁,嫁妆更不能少了,可他妻子却说……
张宁想到李茂的话,又想到从小到大父母祖父对妹妹比他更为爱重,心里有了不安的想法。他忍不住安抚了妻子几句,亲自去老太太房里问。
老太太院子里,随身伺候的婆子先说老太太要睡了,后来见张宁执意要见,只好通报了老太君,请了张宁进去。
张宁把赵氏如今置办嫁妆的难处说了一二,请他娘先支出一笔现银来。结果老太太垂着眉眼,直接就说公中没钱了。
张宁顿时觉得可笑,他家又没什么花销,他明里暗里的银子七分都归了公,三分在私。他家在老家京城都有无数庄子田地店铺,不敢说富可敌国,至少也算中上的人家,如今老太太却说公中没钱了?
张宁颤抖着伸出了手掌,指了指自己,不知为什么冒出来一句:
“娘,我是不是您抱养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张宁确实是亲生的无误,大家不要多想。
小剧场:
李茂:其实我小时候也想问问我娘,我是不是被抱养的。
李铭:其实我小时候也想问问我娘,我是不是被抱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