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云院的卧房里,顾卿抱着泣不成声的李铭,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这般年纪,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也许让他哭出来,才是最好的开解方法吧。
李铭趴在顾卿的膝盖上,对奶奶所说的事却一点儿反驳的想法都没有。他母亲前后对哥哥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他早就有点奇怪,现在奶奶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从小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他从小就羡慕哥哥,他的爹娘对他极其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可是他们对哥哥却非常疼爱,疼爱到让人嫉妒的地步。
一件事,往往哥哥可以做,他就不可以做。他做错了事就要挨手板,哥哥做错了事,娘却会说是别人不对。小时候,还发生过他做错了事,结果说是哥哥做的,这事就不追究了的事情。
他嫉妒自己的堂兄嫉妒了四五年,为了让爹娘看到他,他努力读书,努力学习礼仪,成为一个人人都称赞的孩子,可他无论怎么努力,爹娘也还是会对哥哥比对自己好,而且总觉得自己做出的努力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父母的嫡长子,原本可以不这么上进的。他也可以像哥哥过的那样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捡来的,或者像家里那位嫁出去的姑姑一样,是其他人托孤的孩子。也许哥哥才是真正的李家人,而他不是。
可是他小心查证,种种事实证明了这绝对不是事实。他院子里有不少从他生下来之前就服侍的老人,每个都对他生下来的情况很清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疼他疼的就像眼睛珠子。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太讨人厌了,讨人厌到父母都情愿喜欢侄子,也不看嫡子的地步。
所以他愿意住进外祖父家,和表弟表妹相处,舅舅舅妈都对他很好,外祖父更是对他疼爱有加,他渐渐地都不愿意回家了。
而现在,奶奶告诉他,他小时候那么多的不平衡,不痛快,都是因为爹娘要“捧杀”哥哥,把他惯成一个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胖子。
他父母从小对他严厉,是害怕他也跟着哥哥学歪了!!
他无法接受!他怎么能接受!
这么多年来,他吃穿用度不如哥哥,爹娘对哥哥的关心也让他心中难免伤心,可他依然只是嫉妒,却不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就是因为爹娘这样做虽然对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对得起爷爷奶奶,对的起死去的大伯大婶,更对的起从小父母双亡的哥哥。
他的父母虽然对他不好,却是值得让人尊敬的好人。
他哥哥虽然看不上他,觉得他是奶孩子,但却对他很好。有时候他淘气做错了事,哥哥也会替他背黑锅。
有这些就足够了。
他总会长大,长大到父母都发现他已经如此优秀的地步。长大到他的爹娘和兄长都可以依靠他。他兄长不爱读书,也不思上进,他以后可以让他不开府出去,也可以养着他。
他们家就他们两个兄弟,他不照顾他,他照顾谁?
可现在,即使他长大了,又该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兄长?
她娘……她娘原不是这样的人啊!
顾卿抱着李小呆,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若不是她听从了皇后娘娘的建议,将一切摊开来给李铭看,她是准备瞒着这个孩子一辈子的。现在他这般伤心,已经让她内疚极了。
当初她用讲故事的方式给李锐揭开事实真相,是想救他,让他成才,让他警醒起来。那时候她只有成就感,只有一种“啊啊哈哈哈你看看你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这样的得意之情。李锐不是李铭,他浑浑噩噩,一下子惊醒,虽然也有伤心,却更多的是顿悟后,看天地如此辽阔的心境。
而如今,她又一次用讲故事的方式揭开了事实真相,却没有半点得意,只有一种亲手将李小呆推到了险恶的大人世界去的负罪感。
他确实迟早要直面这一幕的,可她总想这个时刻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无论是方氏要“捧杀”李锐,还是方氏在李锐的金疮药里混入铜屑,甚至连方氏把她当做妖邪,找回来一个神婆驱邪,以及后来在神婆的房间里发现了扎着李锐生辰八字的假偶,桩桩件件,别说是李铭了,怕是李茂来听了,相信也只有对着她痛哭流涕的份。
若李铭在过去父母的偏心里彻底对父母失望也还好,问题是李家的第三代不知道为什么长得这么正,李锐刻意教坏多年没学坏,李铭被这般区别对待,居然还是对父母满腔孺慕尊敬,对兄长友爱关心。
顾卿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没有任何资格假惺惺地让李铭不要哭。她只能提供她那廉价的安慰和同情,不能替李铭去悲伤愤怒。
“子不言母之过。你娘做了错事,可我们每次都及时发现,才没让你娘的手上沾满鲜血。你娘还没有杀过人,这也是万幸。”顾卿摸着李铭的小脑袋。“和你说这件事,就是让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人犯错不可怕,如你父亲,若说这‘捧杀’的事情他没有参与,那肯定是骗人的……”
李铭羞愧的把头埋了下去。
顾卿觉得自己腿上一热,全是李铭的眼泪,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
“是你爷爷奶奶没有教育好你爹,没有让他了解做人的道理。”顾卿嘴里的爷爷奶奶指的是李老国公和邱老太君。李茂的心性有如此大的问题,如此自卑如此自私,一定是李老国公和邱老太君当年没有早点发现,及时纠正的原因。
李蒙太优秀了,让他们都觉得李茂只要本性不坏,在哥哥的照拂下,未来总不会过的太差。却没有想到过他上有光环加身的哥哥,下有病弱家里人人关爱的弟弟,夹在中间的他,会有什么样的心理。
人都不是一下子能变坏的,李茂的问题,作为父母,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但你父亲后来及时收手了。我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得到了警醒,可这世上只要有人想要悔改,想要补偿,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好。你娘便是如此。铭儿,奶奶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娘这样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自己将好日子作成这样的人。”
“这就像有些人先是为了一件事吵架,吵到后来,已经记不得自己吵什么了,只知道要吵赢,要压倒别人。对于你娘这样的性格,劝是没有用的,骂也是没有用的。她甚至不觉得自己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远离所有人,既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奶奶,你要让爹将娘休了吗?”李小呆一脸鼻涕眼泪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问顾卿。
顾卿摇了摇头。“我既不代表官府,也不是皇帝,我不想审判任何人。我不是受害人,也没有资格说要拿你母亲怎样。你哥哥想要原谅你娘,可你娘却一直都想害你哥哥。奶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只有爹回来再说。奶奶并不是逼你大义灭亲,我们家也没有那么狠的手段。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事情,只需做好你自己就行。”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面对兄长了。”
他还曾经嫉妒过哥哥,还嘲笑哥哥以前那么胖,他有什么资格啊!
“李铭,你要记住一件事。你心地仁善,孝顺父母长辈,对兄长恭敬友爱,你一点错都没有。你对的起任何人。”顾卿要让李铭明白这个事实,只有明白这个,他以后才能好好的生活。
“你母亲并不是真的一心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她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占有欲。她将你、你父亲和公府都当成了她的东西,不允许别人染指,也不允许自己的东西有丝毫改变。”
“所以当你爹和你都不站在她的身边时,她才会有深深的背叛感,以至于独自铤而走险。可是作为不知情的你,本身是没有错的,并没有人问过你,你要不要这么做。”
“你曾想过让你兄长消失吗?”
李铭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呃……”这下顾卿傻眼了。心灵鸡汤灌一半,罐子打翻了。“什么时候?”
“同一件事哥哥做就被称赞,我做挨骂的时候。”李铭抹了抹眼泪,带着一脸委屈地说。
顾卿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方氏。她从来就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一碗水端不平就算了,你倒是做的不要太明显啊,这真是自我中心到了一定的境界,真把所有人都当布景板了。
“那不算。可是这种迁怒也是不好的。你要偏激惯了,容易变成你母亲那样的人。”
顾卿赶紧跳过这一段。“你只要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不是任何人。这话很难说服人,因为人并不是只有一个身份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由不同的身份组成的。”
“但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剥去所有的身份,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点,你兄长就很好。要论心里难受,他比你要难受的多。可是他对你依然很好,对你爹也很尊敬。对你娘只能说漠视,也谈不上仇恨。”
“你看看你兄长怎么对你,你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李铭的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可是那种悲伤的神情已经淡了许多。
顾卿见李铭还能听得进她说的话,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年纪,是刚刚在建立价值观和世界观的时候,父亲和男性长辈对塑造这一切起的作用很大,而母亲则是渐渐在剥离他的生活重心。若此时能让他竖立正确的价值观,他就很难长成一个歪的人,反之亦然。
等李茂回家了,她要和李茂好好谈谈关于两个孩子的问题。无论李茂以前做错过什么,他都必须知道他做错的事,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李铭趴在顾卿的膝盖上,絮絮叨叨地和奶奶说着自己的担心和忧虑,还有那些后悔和害怕,顾卿听着他各种古怪的问题,一点点的劝导他。
不管怎么说,李铭愿意和她说出心理的事,总是一个好的现象。
两人这一说,就说到了深夜。顾卿感觉自己坐的膝盖和屁1股都已经麻木了,李铭也是又困又累,顾卿便让他宿在持云院里,就在她卧房的外间睡。
无奈李铭今夜情绪波动太大,一边是慈爱的奶奶,一边是自己的亲母,李铭相信奶奶说说的话,也被奶奶闻言安慰了一夜,可是自己的母亲就算做错了事,总归还是他母亲,小家伙的心里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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