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寒风凛冽,莫颜双手插在袖管里,口中吐出白色热气,跺了跺脚。
天不亮就跟着张伯和虎子一起翻山越岭,到现在一口热水没喝上,莫颜觉得自己的脚已经失去知觉。
她原本的鞋的上好的羊皮小靴子,在鞋边上用珍珠做了暗扣,为了怕暴露身份,那双鞋是不能穿了,她脚上这双鞋还是张大丫从前穿过的,稍微有点大,被张大娘垫了两个厚鞋垫,穿着还算保暖。
“亲家,你说什么玩笑话,和离?”
大丫婆婆扫了一眼莫颜,暗暗点头,刚才她以为三人都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只想赶紧撵走人,忽略了莫颜的长相。
一双杏仁眼,眼角略微上扬,肌肤胜雪,不像其余村里的丫头,由于常年风吹日晒而红脸蛋。看上去娇柔还带着一丝艳丽,小小年纪就已经初具风情。
感受到一阵不怀好意的目光,莫颜如芒刺在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面具好好的贴在脸上,呈现粉嫩的颜色,别说,真能阻隔冷风。
“对,和离。”
若是以往,张伯肯定没底气说出这番话,他现在的心已经沉到谷底,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一直以为闺女张大丫过的不错,婆家不是那么大富大贵,至少明理,因为张大丫一直不孕,张伯也没什么底气,平日到镇上采买东西,路过门口,就默默地看一眼,他怕给闺女找麻烦,让婆家人厌烦。
谁能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闺女,给徐家人做牛做马,这还不说,徐老大当年信誓旦旦,一再保证好好对大丫,却和小寡妇偷情,弄出来个野种。
大丫没有孩儿傍身,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张伯不傻,看出这一家人居心叵测,那还不如让大丫回到村里去。
日子清贫一些不怕,他可以多进山打猎,就算顿顿稀饭咸菜,也好过让闺女整日受气。
“我没听错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丫婆婆叉腰,皮笑肉不笑,和离是不可能的,什么告官,真是可笑,现在衙门休沐,到了正月十五之后才会开堂,上哪告官去?
“你也不算老,耳朵咋还不好使了呢?”
入乡随俗,莫颜说起了土话,夜长梦多,最好今日之内就能解决此事。
看得出来,张大丫心灰意冷,一般女子不被逼到一定份上,是决计不会提出和离的。
“哪里来的张狂的丫头片子!”
大丫婆婆本想骂几句,后来想到自己的计划,转了转眼睛,转头不再理会莫颜,冲着张伯道,“和离不可能,你闺女进了徐家大门,五年未孕,犯了女子七出之条,我们徐家没提休妻,已经是厚道人家!”
的确“厚道”,把媳妇当使唤丫头,伺候一大家子,起早贪黑地干活,男人赚银子在外头花天酒地,领回来一个大了肚子的寡妇。
“张大丫可以回去,和离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得留下。”
大丫婆婆指着莫颜,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老虔婆你做梦!这要是给大山哥听到,一棒子打死你!”
虎子面色涨红,张伯气得直哆嗦,连张大丫也觉得分外没脸儿,更认清楚这一家人的真面目,心里那点念想消失无踪。
莫颜勾勾嘴角,确定让她留下?就怕小庙容不下她这尊大佛!虎子说的没错,如果万俟玉翎知晓,这一家人恐怕活不过一刻钟,全部都得见阎王。
“大山?”
大丫婆婆从虎子的话中找到关键词,心中思量,看着姑娘这么灵秀,不像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
“张伯,刚才路过巷子口,看到有一个书生摆摊给人写春联,我去叫他过来。”
莫颜不好露出自己的字体,说罢,出门转身找人,她要做的就是简单粗暴解决此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这种人家就像个狗皮膏药。
天色快暗下来,书生正准备收摊回家,被莫颜拦截下来,直接塞了张大娘给的十几个铜板,请人一式三份,写好和离书。
和离书上表明,张大丫和徐家老大和离,清楚明白写上原因,五年未孕,做牛做马,徐家老大和寡妇苟且,此书作为凭证,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恩断义绝!
书生写好之后,莫颜没让他离开,作为一个证人,莫颜答应,事后送给他十斤猪肉作为谢礼。
读书人清贵,不喜欢掺和家丑,书生一听有十斤猪肉,立刻点头答应。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猪肉价格从原来的十四五文一斤,涨到二十文,他一天下来赚不了多少铜板,一次能得到二百文的猪肉,这是好运气!
莫颜小声地把和离书的内容念了一遍,张伯和张大丫频频点头,书生在一旁加了几项,砚台上的墨汁已经凝结成冰。
来的路上,张大娘给三人带了馒头和水,天冷,热乎的馒头冻得比冰块还硬,莫颜吃不下,这会儿正饥肠辘辘。
懒得和徐家人废话,她进门叫出来徐老大,和虎子一前一后,按住徐老大,吧他绊个趔趄,直接掰着他的胳膊,强硬让徐老大按上手印。
“杀人了,杀人了啊!”
大丫婆婆见自己儿子一个汉子,竟然打不过个小丫头,惊得大声嚎叫,嚎叫声引来周围的邻居在门口看热闹。
徐家人是什么样,瞒不过邻里,众人早就看不上徐家老大的做派,纷纷不吭声,也无人过来帮忙。
相反,有那看不过去的,出言讽刺,“哈哈,大丫,恭喜你啊,和徐老大和离,脱离苦海了!”
“就是就是,咱们都是证人,看和离书签字画押的!”
大丫婆婆见状,拍了拍大腿,坐在雪地里失声痛哭,干打雷不下雨,“反了天啊!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咱们徐家要休妻!”
和离书丢给徐家老大一份,一份给张大丫保存,剩下一份留着,若是徐家起什么幺蛾子,直接送到衙门去。
人证物证俱在,和离变得如此简单,虽然是莫颜以强制性手段,和虎子压着徐老大画押,但是邻居们假装看不见,纷纷祝贺。
在徐家多年,张大丫一个铜板的私房没攒下,衣衫就那么几件,她也不要了,空着手,跟在张伯身后。
“闺女,咱们回家。”
张伯老泪纵横,大丫婆婆和徐家老大还想阻拦,被莫颜阴冷地瞪视一眼,她虽然穿着破烂,常年养尊处优,气场仍在,二人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心里却想,等过了年再去张家找麻烦。
正好过年吃食丰盛,少了张大丫一张嘴,徐老大娘亲没有刚才惨叫的模样,对着门后围观的人怒道,“都围着干啥?该什么干什么去!”
出了徐家的门,张大丫格外轻松,听爹爹张伯说了偶然救了莫颜的事,她笑道,“小丫,这个名字好,听着就和我妹子似的。”
书生一直跟在几个人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莫颜正想打发他,突然想起刚刚的承诺,她囧了囧,打听卖猪肉的地方。
天色擦黑,几个人没地方去,张伯的意思是找没打烊的铺子,采买齐全,赶夜路回去,这样能省点住宿银子。
莫颜没意见,但是她现在太冷,路过杂货铺的时候,想到张大丫回家,被子不够用,买了两床棉被。
“小丫,我来,你那点银钱留着。”
张伯的钱袋里有几百个铜板,是一家人几年的积蓄,莫颜可不好意思,她身上最小面值的银票是五十两,而店家只有三十两银子,没钱找零,莫颜只好豪气地买买买。
猪肉买了排骨和五花肉,还有后腿肉,一共买了几十斤,马上过年了,袄子来不及现做,莫颜在张大丫的指点之下,敲响成衣店的门,买了几套换着穿的袄子,棉鞋。
乱七八糟,杂七杂八,吃食,酒水,好不容易花光了二十两银子,张伯等几人已经目瞪口呆。
二十两银子,在京都去大酒楼吃饭都不一定够,在小镇的购买能力惊人。
莫颜看到杂货铺子还有下酒的花生米,冻梨,纷纷买回来,差点搬空半个杂货铺子,老板笑得眉眼都眯在一起,他想,若是自己只有二十两银子,是不是这位主顾就要多花十两了。
采买得太多,几个人身上都背着沉重的物件。虎子把挑担子的小桶变成了大桶,一路走来,脚下生风,果然比寻常人力气大。
天色已晚,一天只吃了早上一顿饭,莫颜饥肠辘辘,用手揉揉肚子,张伯掏钱,几个人在小面馆解决了一顿,烤着火,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再次上路。
夜里山路不好走,好在有白雪的映衬,并不黑暗。
四人前前后后分为两组,一路风霜往回赶。
张大丫心里轻快,也不避讳地说起这几年的生活,末了,她感叹,“爹,你救了小丫,她成了我的福星!”
“哪有啊!”
莫颜摆摆手,谦虚几句,为了显得真实,胡编了几句平时的生活,她和万俟玉翎兄妹情深,列举一系列的琐事。
“大山哥对小丫姐最好了!”
虎子还不懂这些情事,举例说明,“那天俺娘给他留了个鸡腿,他偷偷把鸡腿放在小丫姐的碗里呢。”
莫颜突然想起,前几天确实有这件事,那会她已经吃了一个鸡腿,在吃糙米饭的时候,发现碗底还有一个,虽然不是那么大,她以为是张大娘特意给她补身子的。
他总是这样,明明出身皇室,明明是大越的战神,百姓们眼中的神仙男子,却可以为了救她奋不顾身,总是在点点滴滴对她呵护至极。
或许上辈子做法医,帮助死者伸冤,积累了功德吧,这辈子才能重生到莫家,有万俟玉翎这样的未婚夫,莫颜很知足。
“小丫,你把身上背着的被子给我吧,前面山坡陡峭,不小心可是要摔跤的。”
这条回家的路,张大丫很熟悉,被子厚重,把莫颜的腰压得弯弯。
“不用了,大丫姐,你身上还有粮食呢!”
张大丫回家,家里就多了一张嘴,原本准备的吃食不够,莫颜一口气买了五十斤粳米,五十斤细白面,放在一个大背篓里,上面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着实很沉。
张伯身上也有好几个包裹,过年吃用的糕饼,花生瓜子,糖果,蜜饯,还有鞭炮,几颗白菜,装得满满登登。
刚才采买,就一心想花掉二十两银子,没考虑众人能不能拿回来。
二十两银子,在村里能娶两三个媳妇了,莫颜钱没有被抢走,张伯替她高兴,劝说几番未果,只得由着她。
莫颜的确有钱,身上千八百两的银票,万俟玉翎也带着点,本来高冷皇叔不带俗物,自从跟着她到街上卖艺之后,出门时刻记得带银子。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经历死劫之后,莫颜看开了,而且张家人对她有大恩,如果不是张伯发现二人,他们未必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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