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之才;一样桀骜不驯、年少豪情,偏偏不为家国所容,不为世俗接纳;一样孤傲偏激、任性固执,在宗族眼中离经叛道,被视为异类;一样于锦绣中出生,于锦绣中零落,于淤泥中爬起,一步步走回权力中心。只是,心虽坚硬如铁,终究难掩一腔热诚,男人的友谊,在很多时候,就是如此不需言说。
楚乔静静地坐在一旁,少见诸葛玥这般神采飞扬,更从未见过赵彻这般洒脱不羁。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两棵历经风雨的白杨树,肩并着肩,慢慢长成参天古木。
脑海中另一个影子不自觉地走出来,那些黑暗的年少岁月,那些跌宕的凶险日子。在赵彻和诸葛玥并肩沉浮于这世事人海中的时候,她也曾和一个人一路披荆斩棘,只是终究,他们没能殊途同归。
那晚诸葛玥竟然喝醉了,他的酒量一直就不是很好,但是一向自律知分寸,只是今日面对重逢的朋友,竟有些洒脱忘形了。
楚乔却知道,他只是太累了。
这些日子,西北地区大片雪灾,西南粮食歉收,帝国三分之一的国土一片哀鸿,帝都下放的粮草和衣物被地方官员和世家大族层层盘剥,久久无法到达百姓之手。赵飏是帝国西方的实权掌握者,却纵容下属公然贪墨,对大家宗族放纵示好,以赢得上层机构对他的支持。不出半个月,西方百姓死亡二十多万,上百万百姓千里迢迢地开始逃荒,往南、往东,甚至还有人向着西北而去。雁鸣关、唐户关、曜关的关口前聚集了大量食不果腹的难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冻死饿死,帝都却宁愿花费大量金钱来修葺宫殿楼宇、大肆筹备春宴,也不愿发兵发粮来给百姓一条活路。
诸葛玥的谏书已经写了十多封,然而除了少数无权的言官,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他。他的奏折被置之不理,他的谏书被高束楼台,朝野一片恭顺享乐之声,长老会的元老们像是一群腐朽的蛀虫,眼睛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任由地方官员歌功颂德,却对实际灾情视而不见。
他说地方灾情严重,西方百姓已死了二十余万。他们却说大夏四海升平,百姓生活祥和,他乃一派胡言。
他说雁鸣、唐户、曜关三处聚集了几十万逃荒的百姓,若是再不加以疏导,百姓民变,定会酿成大祸。他们却说三关固若金汤,关外沃野千里,一片坦荡,居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个偷儿贼匪都无法找见。
他说大夏存亡倾覆即在当前,长老会自欺欺人,朝野无道,地方官员贪墨无状,再不惩处,大乱将起。他们却反口诬陷他拥兵自重,制造朝野混乱,要擅权专政。
朝廷上的口水仗如同一锅沸粥,民间却随时随地都在死人。他们拿出地方万民进献的功德伞和万言书,颂扬皇帝仁慈博爱,朝廷清平高义,大夏福祚绵延,然后反口责怪他没有证据却在无端诽谤朝廷。
证据?她听到他在书房里对几名将领怒极痛骂,气得脸色铁青,双眼好似一潭翻滚的巨浪。
三关之外黑压压的难民他们视而不见,西方大地上无数狼藉的尸体他们视若无睹,那悲天震地的撕心哭声他们充耳不闻,如今,他们却捧着一群地方米虫进献的万民伞自欺欺人,然后讥讽着向他要证据?
那天晚上入睡前,他沉默许久,然后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他真恨不得一刀刀将那些蛀虫全都砍了。
他说得那般低沉压抑,让楚乔的脊背幽幽然爬上一层寒霜。她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轻触到他的手臂,只觉他肌肉紧绷,拳头紧握,肌肤一片冰冷,好似笼上了森然的坚冰。
但是楚乔知道,他终究只能是说说罢了。纵然他权倾一时,纵然他地位高超,纵然他手握兵权,纵然他和家族已然陌路。但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责任,他却不能不顾及。
夏皇前阵子死气沉沉,这些天却渐渐好起来,神志已然清醒,偶尔还能上朝理政。
对于这个在位多年、藏而不露的皇帝,无人敢给予半点小觑。多少年来,他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随时随地一副无心政治的样子,但是只要稍微有人敢逾越雷池半步,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十四年前燕北狮子王的满门抄斩,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然而,大家都在这样想,皇帝毕竟老了,他不是神仙,不会永远不死。如今赵彻和赵飏争位,谁更能取悦皇帝,谁做得更合皇帝心意,谁的赢面就更大一点。而现在,皇帝明显对那个万民伞更欢喜一些,谁还能煞风景地去抬出西南灾情来败坏皇帝的心情?就算是赵彻,也不得不顾及自己在西方大族眼里的风评吧。
当时赵彻不在真煌,诸葛玥独木支撑,从户部、粮部和各大族商户手中强抠银子和粮草,源源不断地运往三关关外,却毕竟是杯水车薪。
有一次曜关兵将在分配粮食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因为粮食本来就少,是以米粥很稀,一个大兵面对百姓的埋怨说了句重话,竟然引得当地的难民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军民打在一起,士兵死亡了三十多人,百姓也有五十多人死去,近百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