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躺在一个茅草屋里,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睡觉。似乎是听到了人声,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色略显乌青,看见是楚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静静地笑道:“你来了。”
一支利箭洞穿了她的心口,虽然已经草草地包扎,但是没有伤药,无人敢将箭矢拔出。
平安见了眼睛一红,抽着鼻子说道:“我去找达烈大叔。”说罢,开门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楚乔半跪在地上,以她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羽姑娘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她咽下心底的酸楚,轻声说道:“羽姑娘,出了什么事?”
羽姑娘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咳了两声,脸上浮起几丝不健康的红润。
“长庆赋税严苛,当地的百姓造了反,会里的几个会首都有参与,事情败露,已然无法回转了。”
“你也参与了?”楚乔眉头紧紧地皱起,沉声说道,“你们怎么这样糊涂?参与百姓造反等于直接造反,燕洵他本就不信任大同,你们为何会如此大意?”
“呵呵,”羽姑娘轻轻一笑,胸口微微起伏着,她的目光那般飘忽,似乎是看着楚乔,又似乎已经越过她,看到了很远,她静静地说,“你没有看到,长庆去年遭了雪灾,今年春天牧草又不好,牲口大批大批地死去,这个时候,还要抢去他们过冬的最后一点粮食,就等于要他们的命。”羽姑娘看了楚乔一眼,继续说道,“陛下在备战,要在入冬之前攻下翠微关,于是就征兵征粮,百姓们已经有人饿死了。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我不得不去做。”
楚乔咬紧嘴唇,鼻子酸楚,紧紧地握住羽姑娘的手,说不出话来。
“阿楚,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生活得太辛苦,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世上并不是一切事情都能按照你的希望前行,很多时候,我们纵然努力了,却并不一定会如愿。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时光等着你。”
羽姑娘温柔地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像是柔和的风,笼着眼眸中的两潭清水,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楚乔半跪在干草上,手捂着她的胸口,潺潺的鲜血无声无息地涌出,染红了楚乔洁白的长袍。她紧咬着下唇,眼泪盈在眼圈,脸色凄惶苍白。
“羽姑娘,你坚持住,平安去找大夫了。”
“不成了……”羽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脸色好似雪峰上的白雪,瘦削的肩膀、手臂一片冰冷,她仰着头,视线投向破旧的屋顶,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她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
生命的最后一刻,时光在她的眼前飞速而过,她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卧龙山上,相思枫红,落英缤纷,她站在初秋的枫林中,望着那一袭青衫萧萧、黑发如墨的身影。
她似乎还能记起那时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母亲温柔的手。一旁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古琴,几片枫叶落在上面,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子,留下忽明忽暗的光晕。他自漫天红枫中回过头来,笑容温软,目光如水,柔和地望着她,冲她伸出手,“阿羽,怎么起得这样早?”
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所谓的权术之道,并不喜欢兵法和韬略,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希望能有一个家,可以如寻常女子般,学习女红和诗词,长大后嫁一个体贴的丈夫,春起摘花戴,寒夜听雨声,一生平顺安然,什么救世度人,手掌乾坤,从来就不是她的梦想。
然而,他却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他心怀苍生,看不过这世间的种种不公,上山求学也只是为了学习济世救人的屠龙之术。于是,他学兵法,她便钻研权术;他学实业,她便研习商道;他学体察民生,她便揣摩上意;他宽厚待人,她便严苛驭下。她废寝忘食地修习兵家诡道和谋算权术,只为他朝有一日可以追随他的脚步,与他共同进退。
师傅洞悉世事,只一眼就知晓了她的心思,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倾囊相授。只是在她下山的时候,将一封书信悄悄放在了她的行囊之中,很久之后她才发现,打开之后却只有一个字:痴。
一忽十五载,她戎马一生,呕心沥血,历经多少生死波折,好在,他一直在她身边,无论外面是狂风骤雨,还是冷雪冰霜,他们始终站在一处。岁月流逝,沧桑巨变,世间万物都已容颜不复,为了权力,父子成仇,亲人反目,爱人背弃,唯有他们,始终不改初衷,坚守心底的信念,不曾有半分动摇。
然而,有些潜藏在心底的话却从未吐出口,十几年了,他们就这样聚聚散散,她总是觉得以后还是有机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他们在忙碌,在奔波,在为心中的梦想而执着,却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真的就不再有机会了。那些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那些压抑了近二十年的感情,那些如早春桑陌般婉转沉静的心绪,终于,永远失去了倾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