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之,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白姬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元曜循着声音抬头望去。一条手臂粗细的白龙正盘在树枝上睡觉,白龙的眼帘微阖着,鼻翼轻轻地翕动,它通体雪白晶莹,犄角盘旋如珊瑚,身体柔软如云朵。一只小黑猫也懒洋洋地睡在白龙旁边。
“白姬,马府和马老太君上哪儿去了?!还有,小生昨晚梦见了一个眼睛里长草的书生,太吓人了!”小书生激动得手舞足蹈。
“吵死了!”黑猫不耐烦地道:“眼睛里长草的书生?是不是躺在那边那一个?”
元曜顺着离奴的目光望去,离他十余步远,有一座破败的荒塚。一架雪白的骷髅暴露在阳光下,它的眼眶里,长满了杂草。
“妈呀!”小书生吓得跌倒在地。
“唉!离奴,轩之胆小,你又吓他。”白龙埋怨黑猫,可是它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愉快。
元曜定了一会儿心神,才举步朝荒塚走去。他想起昨晚书生眼疼的模样,心中又生了怜悯,想去替骷髅拔掉眼中的杂草。
元曜仍是赤着脚,每在地上走一步,脚就被碎石子硌得疼。
元曜来到骷髅前,开始拔骷髅眼中的杂草。无论如何,都是读书人,希望他不要再眼疼了。
拔干净骷髅眼中的草,元曜向骷髅作了一揖,道:“希望兄台以后眼睛不会再疼了。小生告辞了。”
骷髅用空洞的眼眶望着元曜,上下颌骨的纹路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元曜回到树下时,白龙和黑猫已经化作人形--一名妖娆的白衣女子,一名清秀的黑衣少年。白姬摘了一片蕉叶做扇子,摇扇,“日头出来了,天也热了,还是回缥缈阁吧。”
“白姬,马府在哪里?你不是来收房子的吗?”元曜忍不住问道。
“马府就在你的脚边啊。”白姬笑道。
元曜垂头。
凄凄荒草之中,掩映着一座华宅的木雕。木雕约有棋盘大小,宅院里三重,外三重,雕工极其精细,假山园林,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栩栩如真。
元曜蹲下去细看,依稀认得是他昨晚和白姬,离奴去的马府。元曜的目光移向花厅,花厅中央摆着一张很大的木桌,木桌上似乎还剩有夜宴的残羹冷炙。
宅院门口,一只褐色的蚂蚁缓缓地爬下台阶,去往草丛中了。
蚂蚁?马府?元曜脑中灵光一闪,黑着脸问道:“白姬,我们昨晚不会是在蚂蚁群里吧?”
白姬掩唇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昨晚的夜宴很愉快啊。”
说到夜宴,元曜这才感觉到他的肚子还是饱饱的,估计到明天都不会觉得饿。昨晚,他实在是吃得太撑了。
白姬道:“该回去了。轩之,你拿着木雕,可能有点儿重,注意不要弄坏了。”
元曜捧起木雕,他终于明白了,白姬来收回的房子就是借给蚂蚁住的这个木雕。元曜想起马老太君慈祥富态的面容,心中有些伤感。
“白姬,蚂蚁的新家在哪里?”
“昨晚,马老太君说在一棵老槐树下。喏,应该是那里。”白姬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道。
白姬、元曜、离奴走到老槐树下,只见树下有一个大洞,一群红褐色的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
元曜趴在地上向树洞里望去,一只体型庞大,黑色中带着金色的母蚁被一群蚂蚁簇拥着,躺在蚁洞深处。那,就是昨夜亲切地抱着他,给他夹菜喂菜的马老太君。
不知怎的,元曜心中一酸,流下泪来。慈祥的马老太君,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的马老太君,竟然是一只蚂蚁。
蚁洞外的槐树枝上挂着三个小灯笼一样的东西,看上去似乎是某种植物的花,花中盛着橙黄的蜜汁。
白姬开心地道:“啊!这是马老太君送的镜花蜜!”
元曜擦干了眼泪,心中还是说不出的伤感。
回长安城的路上,白姬、离奴提着镜花蜜轻快地走在前面,元曜抱着木雕怏怏地跟在后面,他的脚上全是磨起的血泡,非常疼。忽的,元曜被一根藤蔓绊了一下。他低头望去,一双绒草编织的鞋子躺在草丛中。
“咦?这里怎么会有一双草鞋?”元曜惊喜。
白姬望了一眼草鞋,掩唇笑了:“轩之,这是有人特意为你做的呢。还不快穿上?”
“老弟你如果替我治好了眼疾,我就送你一双鞋子。”元曜想起昨夜书生的话,心中一惊,这莫不是骷髅为他编的?!
白姬催元曜穿上,元曜也实在不愿意再赤脚走路了,硬着头皮穿了。
草鞋很合脚,很舒服。小书生步履如风,笑容满面。白姬见了,又开始盘算新乐趣了,“轩之啊,昨晚的夜宴,你觉得菜肴可美味?”
小书生开心地道:“虽然有些菜很腥很腻,但是很美味。”
“你想知道这些菜是用什么做的吗?”白姬笑得诡异。
小书生摸着饱饱的肚子,好奇心上涌,问道:“是用什么做的?”
“轩之最爱吃哪道菜?”
“清蒸肉芽,肥而不腻,很可口……”小书生咂舌回味道。
“那是蛆。”
“炸得酥黄香脆的黑肉……”
“那是蜘蛛腿。”
“那碗珍珠汤丸……”
“那是蚊子卵。”
在元曜弯下腰狂吐之前,离奴飞快地抢过了木雕。回缥缈阁的路上,元曜的脚倒是不疼了,他又开始吐得翻江倒海,几乎呕出苦胆。
白姬眨了眨眼,笑道:“轩之,马老太君很喜欢你,说不定还会请你去赴百虫宴……九儿,你可要习惯吃虫呀,不然你的娘亲会伤心的……”
“小生……打死都不再去了……”元曜哭丧着脸道。
“轩之,你不要哭丧着脸嘛。”白姬道。
“小生胃疼得笑不出来啊!”
“离奴不是也吃了很多虫子吗?他现在没有吐啊。”
“小生怎么能和离奴老弟比,它是猫,小生是人。”
“为什么不能比?人和非人,都是众生。”
“小生觉得,人和非人还是有着微妙的区别。”
“什么微妙的区别?”
“比如,吃不吃虫子的区别。”
阳光灿烂,清风明媚,白姬、元曜、离奴进了金光门,朝西市中的缥缈阁走去。
今日,又有谁来买欲望?
(《虫宴》完)
(《缥缈?提灯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