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面前,也成了一个傻子。想必他好容易找出整理礼单这样的借口来,要“天长日久”地跟李弄玉一起抄誊。可因为冯妙再三叮嘱,整修府邸的事,不能让李弄玉知道半点风声,他就火急火燎地躲回府邸去了,也忘了告诉佳人一声,不用抄什么礼单了。
冯妙也不说破,只拉着她的手,叫忍冬给她梳了个南朝少女常见的小寰髻,又剪下一枝月季花来,簪在她鬓边,这才说:“就当出宫去散散心吧,整天抄书,不觉得累么?”
始平王府在平城东侧,并不靠近其他贵胄宗亲聚集的地方,整座府邸依着湖光山色修建,本来就已经十分风雅。
拓跋勰在府邸门口,跪迎了皇帝入内,又叫两个梳着总角小髻的婢子,引着其他的女眷入内。一进院门,先是一丛疏落有致的竹林,掩住了园内风光。
卢清然掩着嘴笑道:“王爷的府邸真是别致,在门口种了一丛青竹,倒是连鲛纱遮帘也省了。”北方的世家宅院,都讲究开阔通透,她这番话,是在变着法儿地卖弄家世、嘲笑始平王。
冯妙只管拉着李弄玉,不接她的话。卢清然一贯是这样,喜欢卖弄炫耀,之前要不是借了她这一点就着的脾气,也没那么快就能扳倒郭泉海。这样的人,不值得跟她针锋相对,由着她得意一阵就是了。
两个小婢子微微屈膝,引着她们向内走,不过两、三步远,就绕过了青翠竹丛,眼前豁然出现一块奇石。那石头的形状,像是湖水自然冲刷而成的,从三面看去,各不相同。正面如仙女提篮撒花,左面如鲤鱼挺立,右面如老叟垂钓。因为这块石头的遮挡,仍旧看不见府邸内园的景致。
小婢子仍旧不说话,只管引着女眷们向里面走。绕过奇石,就是一条曲折蜿蜒的回廊,两侧用照壁遮挡,只能在镂空窗扇中向外看去。每走一步,都只能看到一小处景致,可每走一步,看到的景致又完全不同。
穿出回廊,便是人工开凿的湖面。清风徐徐吹来,经过了方才一路的半遮半掩,山水天地的开阔辽远,在此时陡然冲入胸怀,让人禁不住想深深吸几口清凉润泽的气息。一路上还在不住品评的女眷们,这时都不说话了。如此精巧设计的园林,当真是一步一景,处处生辉。
湖水一侧,建有一座小楼,可匾额还是空白的,并未题写名字。始平王拓跋勰,躬身请皇帝和各位女眷贵客,到小楼上略坐,他要亲自去命人准备些点心吃食。他说话时,一直没向李弄玉这边看,李弄玉也赌气并不看他。
冯妙悄悄拉住李弄玉的手:“好姐姐,我有些不舒服,恐怕是走得急了些,有些吹了风,叫忍冬给我那些药来吃。你在这略等我一下,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到小楼上去。”
李弄玉知道她有咳喘症,有些担心地要跟她同去。冯妙柔声道谢,却坚持叫她在这里等,说自己很快就回来。
其他人都跟着婢子上了小楼,彼此热闹地说着话,聊的无非都是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李弄玉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正好也不喜欢跟这些人凑在一起,便站在原地等。
这些人进府时,已经是傍晚,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天色就彻底黯淡下来,只剩下一抹落霞余晖,挂在西边的天幕上。小楼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四面景色都在夜色里黯淡成模糊的影子。
风卷着衣角,像小孩子的手,在衣衫间顽皮地拍打。李弄玉等得有些焦急,却又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冯妙。惶惑之间,忽然涌起强烈的无力感,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孤独一人。
从小到大,她心里一直有这样深切的无力感。她有父亲,可父亲整日繁忙,并不能一直陪着她。她有姐姐,可姐姐们也迟早要嫁人的。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能跟自己走过那么漫长的一生。她有仰慕的男子,可那男子贵为亲王,又曾经求娶过她的姐姐。
就在此时,湖面上忽然想起飘渺的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不同于女子歌唱的柔婉,男子的声调,低沉迂回,反倒更显得情意深切。
李弄玉循着歌声看去,一条小船不知从何处划出来,船身上站着一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在摇着船橹。小船悠悠荡荡,直往她面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