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弈棋是一项极其耗费时间的活动,再加之此刻对弈的二人又是棋逢对手,故此百里九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要给师父捏肩捶腿很久。
但事情的发展却比百里九歌所预料的要恐怖太多,她伺候着师父都快到日落了,自己的手脚都发麻不已,可棋盘前的二人仍似乎才刚刚开始下。
百里九歌望向西方的山头,见那赤日一点点的被隐没,一个愣神间,发现墨漓正锁眉望着她,用着一种心疼的、压抑的眼神。
“咳!”易方散人故意重重咳了一声,还像是专程对着百里九歌的耳洞,吓了她一跳。
回过神来,只听易方散人嚎道:“你小子可别因为心疼黑凤便敷衍老夫,老夫好不容易棋逢对手,你要是敢故意输,老夫就替黑凤写张休书、将你休了!”
百里九歌无语。
墨漓的眸底波澜不惊,浅浅望向易方散人,接着又给了九歌一道鼓励的神色,接着凝眸看向黑白纵横的棋盘,继续思考、落子。
“这还差不多。”易方散人点头,一脸赞许的表情。看在百里九歌眼里,只觉得师父分明是得了便宜就卖乖。
后来太阳落山了,百里九歌声称墨漓的身子骨熬不住夜寒,便不许易方散人再拉着墨漓下棋了。易方散人倒是答应的很爽快,但却明正要求,棋局就放在这里,明日的卯时再继续比试。
这个消息,对累了一天的百里九歌、孤雁、独眼老怪而言,都堪称噩耗。
于是,第二日,三人又是一个捏肩捶腿,一个端茶倒水,一个采摘野果外加下山去买饭。
对于让独眼老怪下山买饭这一条,百里九歌最是意见大:“不就是吃饭吗?何至于要下山跑十几里地去买,直接我去做饭不就好了?”
问完了,不见易方散人回答,百里九歌只好看向孤雁。
只见孤雁苦着一张脸悲叹:“自从你去了朝都,没人给我们三个做饭了,我们仨就谁也不想下厨,厨房里早就没有食材和柴火了。最后爹倚老卖老,就把买饭的任务指派给独眼师弟。”
听言,百里九歌简直哭笑不得,同情的望着旁边满脸绝望的独眼老怪,“辛苦你啦,师命难违。”
“呜呜呜……”独眼老怪伤心的抹着眼睛,委屈的求道:“大师姐,把雪凰借给我吧,这样我也能快去快回,不然饿到姐夫了怎么办?”
百里九歌挥挥手,“行!凰儿在后山那边休息,你叫它去吧,可千万别直接骑着它就落在村镇里,不然引起轰动了以后你们还怎么买饭?”
“噢,好、好!”独眼老怪赶紧点头答应了,提了个盖着棉布的篮子,屁颠屁颠的去找昆山雪凰。
再之后的日子,则更是让百里九歌无言以对。每天都是卯时来这里给师父捏肩捶腿,顺便观看两人下棋,待太阳落山了,棋局放在这里,大家收工。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易方散人在每日散伙前,都要特意严肃的嘱咐墨漓:“你小子今晚不许再睡老夫的徒弟,要是把她累着了,明日谁给老夫捶腿?”
一开始百里九歌因着这话脸红透了,斥责易方散人不要这么口无遮拦,自己和墨漓根本——根本没有再做那种事!
可她抗议了好几天都没有效果,索Xing算了,任师父说去,也任孤雁和独眼老怪笑去。
然而这一日日的下棋,易方散人和墨漓却始终没能分出胜负,百里九歌的心也愈加焦躁起来,只觉得这么没完没了的,墨漓还能回去周国吗?
于是她在一日结束后,拉着墨漓到了丛丛凤凰木后,焦急的询问:“师父这么做是不是耽误了你的时间?你父王他们会以为你消失了吧。”
对此墨漓只是笑着安抚了百里九歌:“无妨,既是陪你回凤凰谷,便多住些时日。只是苦了你日日劳累,睡前我帮你揉揉手脚。”
“这个倒是其次啦,不影响你办正事就行。”百里九歌甜在心头,大喇喇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师父脾气古怪、孤雁不靠谱、独眼狼又那个德Xing,不过我是打心眼的喜欢他们,更喜欢和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
“是啊……”墨漓点头轻叹,心中自是明白,这凤凰谷远离尘俗的恩怨是非,什么都是简简单单、真真纯纯,纵然彼此之间拌嘴得厉害,却都是诚心相待的。
思及此,眉眼间多了丝认真,墨漓郑重道:“我定会倾尽全力,将那些狡诈纷争的凡俗琐事与你隔开,让你在我身边便能如同在凤凰谷里一样。”
百里九歌点了点头,感动无以言表,握紧了墨漓的手道:“但我也不会闲着的,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做你要做的事,还有阴阳咒,我说什么都要将你的咒给解掉。”
望着百里九歌明澈坚定的双眸,墨漓淡淡一笑,未再言语。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重复的日子,终于,就在某日那太阳濒临落山时,这盘下了好多天的棋局,终于分出了胜负。
那日日劳作的三人这会儿总算大松一口气,全都凑到了棋盘旁,望着那黑白交错的复杂杰作,不住的指点惊叹。
不过没有惊叹太久,三人就被易方散人给挥开了,“你们几个别在这里挡光,都给老夫站远一点!”
谷主发命,金口玉言,三人只好站远了,只留了易方散人和墨漓相对而坐。
此刻夕阳西斜,远方碧蓝的天空被染上大块大块的胭脂,余晖洒向漫山遍野艳红的凤凰花,整个世界都是浓墨重彩。
可唯有棋盘前的两人,看着是那样淡,在夕阳所笼罩下拉出长长的影,似是一幅经久不衰的画。
墨漓羽睫轻抬,古洞般深邃的眸底是碎雪一样的晶莹,他带着笑温润而语:“在下终是棋差一招,输得心服口服。”
易方散人不以为然道:“老夫虽然赢了你,但却用了这么多日,最后也不过是个险胜。”赞道:“老夫毕竟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也就比你多下了二十年的棋。你年纪轻轻,就已将老夫逼到如此境地,他日只怕你尚没到老夫这个年纪,就已经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墨漓的唇角漾出浅浅一笑,“多谢指点。”
“刚才那话不算指点,现在才是。”易方散人的神色严肃了些许,仔细的瞅着棋局,反问:“你知道你是输在哪里吗?”
“还请赐教。”
易方散人沉默了一会儿,指着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道:“你的这枚子,刚布置在棋盘上的时候很合适,也很有用,但是到了后面却妨碍到你整个棋路了。你本可以用别的棋子将它堵死,但你终究没有忍心断送它。”
听着易方散人的话,墨漓的神情一寸寸的严肃起来。眸底旋起了暗涌,他又怎听不明白,易方散人这是话中有话。
“所以啊,老夫给你一个忠告!”易方散人活动了一下腿脚,招来百里九歌继续给他捶腿,一边对墨漓说道:“小心周人。”
这四字入耳,像是寒冰雕成的,令墨漓微微一颤。
百里九歌更是怔的抬眼看向易方散人,道:“师父这什么意思,是说墨漓家里人有问题吗?”
易方散人道:“明着有问题的也就算了,老夫便是提醒这小子,注意那些暗着有问题的。”
这样的话对百里九歌来说自然是复杂了,只好看向墨漓,等待他的回答。
墨漓此刻若有所思,脑海中,家里那些人的影像一一而过……父王、太后祖母、两个庶母、三弟墨洵、四弟墨泓、还有义兄墨漪……
眸中闪过一抹异光,他恭敬的拱手,道:“前辈的忠告,在下谨记在心,定当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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