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瓦已不堪负载两人的重量,连连碎裂,最后竟震动了那柄匕首,顺着琉璃瓦的斜坡直往下滑,势不可当。
匕身上的红宝石犹如一道红色闪电,在夜空中迅速划出耀眼的红痕。眼看匕首已滑到了檐牙边儿,再有一寸便要从摘星楼上掉下去,沈予霎时变得惊慌失措,竟是不管不顾地纵身跃下,想要去捡起那把匕首。
聂沛潇见状大为吃惊,不禁惊呼阻止:“子奉!”说着他亦是躬身向前,奋力想要拽住沈予的衣袖。奈何这楼顶的斜坡实在太滑,被那重量一带,聂沛潇也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动,难以遏制自己的身法。
此时此刻,沈予眼中只看得见匕首,唯恐从十层高的摘星楼上掉下去,这把匕首会有所损坏。因而,他在匕首即将跌落楼顶的那一刻,及时揽手握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摇摇欲坠,而聂沛潇也被连累,站在斜坡上拽着自己的一截衣袖苦苦支撑。
“放手!”沈予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屋檐。其实若换作别人,这一刻必定会借力使力,借着聂沛潇的搭救而旋身向上。这样做的后果是——自己会安然脱困,但施援之人可能会被拽下摘星楼。
显然沈予没有这样做,他宁肯整个身子悬空向下,也不肯借助聂沛潇的半分力量。眼看对方将重心不稳一头栽下去,沈予再次大喝一声:“殿下松手!”
聂沛潇拼尽全力阻止自己下坠的趋势,脚底的琉璃瓦又被他踩碎了好几片。他额上青筋暴起、俊目瞠得欲裂,狠狠对沈予斥道:“为了这把匕首,你不要命了!”
沈予面无表情并未回话,不由自主垂目朝下看去,他此刻视野有限,便也看不到出岫和天授帝的反应。他只能望见自己脚下悬空,而那一片土地离他很远很远。
此时此刻,摘星楼下,从出岫的角度向上看,仅能看到沈予摇摇欲坠,却看不到楼顶上的聂沛潇也在奋力援救。她惊得双腿一软,忍不住出声求援:“圣上!救人要紧!”
其实岑江早已在摘星楼的每一层都安排了侍卫,只要天授帝一声令下,便会齐齐出动救人,但……帝王不言,他们只得待命。
与此同时,天授帝也发现了异常状况。他倏然从座椅上起身,却没有及时发号施令救人,只是一动不动仰首看着楼顶,作壁上观。
看到天授帝一直沉默,出岫心中顿时一凉,再次亟亟劝道:“圣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天授帝这才徐徐看向出岫,沉声开口:“朕要的是良才而非庸才。沈予若连这点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朕为何用他?为何要许他高官厚禄?”
两句质问,出岫哑口无言。是啊,对方是皇帝,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人命于他如同草菅,更何况沈予还是罪臣之后……出岫的心死死揪到一处,抬眸紧紧盯着摘星楼上。她暗自告诫自己,天授帝最恨旁人忤逆于他,挑战龙威。此刻绝不能派竹影上去救人,否则即便救下沈予的性命,事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还会连累云氏一族。她唯有寄希望于聂沛潇。
时间缓缓流逝,桌上的香炉又烧掉了一段香灰。香头上星星点点的颜色仿佛并不是香火,而是凶兽的血盆大口,正一点一滴吞噬掉一个人的生命。
摘星楼檐牙上的身影仍旧没有动静,就这么悬空吊着,也将出岫的心高高吊起。她几乎要忍不住了,正打算冒险开口命竹影救人,然就在此刻,忽有一阵夜风从背后吹来,依稀掺着隐隐的荷香。
能将两园之隔的池塘荷香吹送到摘星楼,可见这股风力不小。出岫撩起挡住眼帘的发丝,只一眨眼的工夫,但见那高高悬空的湖蓝身影忽然松了手,眼看就要往下坠落。
出岫再也忍不住惊呼出来,淡心也是“啊”的一声。就在众人以为沈予即将摔得粉身碎骨时,他却在半空中向前倾身,凭借腰力将身体弯成弓形,下坠的同时蓄势发力,一头撞进第五层的扶栏之内,滚落进了露天的廊台。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身姿变幻迅雷之势,中间不见一分凝滞,细节也算得极为精准——首先,要有这阵夜风助力,吹着沈予向楼内靠近。其次,要将动作设计得连贯,身法不能有半分迟钝。再次,要算好撞进哪一层楼内,早一步或晚一步都会撞到楼体的岩壁上,血溅当场。
而且,力度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使力太轻难以自救,使力太重必然会加重下坠趋势。
尤其,下坠的过程中没有着力点,整套动作无法运用腿部力量,只能凭借腰部以上发力。
出岫无法想象,沈予需要斟酌多久,而且还是在悬空的当口。此一时、此一刻,她油然生出一种敬服,为了沈予的身手,更为了他这份沉着冷静。
竹影和淡心亦是看得瞠目结舌,为沈予捏了把冷汗。饶是天授帝征战无数,身边高手如林,见了这等功夫也是肃然赞叹:“好身手!”言罢再看侍立一旁的岑江,问道:“这功夫你能比得过吗?”岑江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摇头道:“臣自愧不如。”
摘星楼下,几位看客都沉浸在惊叹之中,聂沛潇也已跃入第十层的露天廊台上,顺着回旋楼梯走了下来。
再看第五层,沈予径自从地上起身,轻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又躬身拾起了一样东西。然后,他从五层高的楼上凭栏一跃,似蹑云逐月般轻身落地,步伐沉稳走到天授帝面前,下跪行礼道:“微臣罪该万死,让圣上受惊了。”
天授帝没有即刻回话,缓缓看向他手中的匕首,笑道:“为了赢朕一个承诺,你算豁出性命了。”
闻言,沈予将头埋得更低:“方才是诚王殿下君子仁义,没在微臣坠楼之时夺走匕首,否则它早已不在微臣手中……”他顿了顿,沉声再道,“这一次比试,微臣认输。”
出岫瞧不见沈予此时的表情,仅能通过他的身形和语调来判定他的心情。他虽是跪着的,但身姿依旧挺拔清俊,铮铮骨气难以遮掩。他语调沉稳铿锵有力,并无半分惊慌埋怨,甚至连一丝后怕也无。
可出岫自己却觉得后怕,越想越是一身冷汗,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此时聂沛潇也从摘星楼里走出来,径直来到天授帝和出岫面前,亦是下跪请罪:“让皇兄受惊了,臣弟领罪。”
天授帝露出寥寥笑意,道:“你来得正好,沈予正在夸你没有乘人之危去抢匕首。”
聂沛潇干笑一声,郑重回道:“其实子奉也是君子,方才臣弟见他坠楼便有心拉他一把,他其实可以借力上攀,但他宁肯自己悬空,也不愿借力。”
原来还有这一出!出岫更觉虚惊,天授帝却是冷哼一声:“沈予若敢借你之力攀回楼顶,害你坠楼……即便他活着下来,朕也必定要他偿命。”
这话说得重了,聂沛潇立刻打圆场:“这不是虚惊一场吗,再者子奉与臣弟相识多年,他绝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