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在闪着光。一张窄窄的床上躺着个消瘦的男人,面色苍白,像是睡着了。看那面容,大吃一惊,竟是年轻时候的我!
几个人在床边围着,两位我不认识的老人,还有个年轻女子在帮床上那无知觉的男子捏拿手臂。他皮肤松弛,手臂软软的全无肌肉。那些人穿的衣裳是我见所未见,不知是哪族人。女子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她的长相。恬静安宁的面容,彷如水洗过的双眸,倩丽苗条的身段,是她,竟然是我放在心中数十年的女子!
为何她的面容还像三十多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为何床上还有个更年轻的我?这个白房间到底是哪里?我的身体漂浮在空中,想喊,却喊不出来。我想走到她身边,却像是有层无形的丝网捆在我身周,怎样都迈不开脚步。
我努力挣扎,听得耳边隐约有哭声,还有人伤心地喊着“父王”。身体似在无边深渊中下坠,瞬间所有空间影像扭曲变形,散落成亿万个碎片,迅速倒退回脑海最深处。
我费力睁眼,看到床边跪着一个人,握着我的手在哭泣,正是牧犍。
我嘶哑着嗓子,说得断断续续:“牧犍,为父走已到终点了……”
牧犍哭着打断我:“父王,千万别这么说。父王定会安康。”
我虚弱地摇头:“不必说这些虚话。为父也算寿数长久,与我同龄之人,如今还有几个活在这世上?”
吕氏众人,已亡;姚兴一家,已亡;李暠和他的儿子们,已亡;赫连勃勃一家,已亡。
牧犍痛哭零涕:“父王,您可有什么话交代儿臣?”
我叹了口气,眼望虚空:“自晋国灭亡,百多年来北方先后建了十几个国,如今只剩下魏国和我凉国了。”
我出生前,张氏前凉、巴蜀成汉、匈奴人的前赵、鲜卑人的前燕、羯人的后赵,皆已亡。我还未举旗自立前,苻坚的前秦,鲜卑人的后燕,亡。与我同期的,吕氏后凉、南凉、西凉、西秦、姚氏后秦、大夏国、南燕、北燕,皆逃不过覆亡的命运。
扭头看向牧犍,看着他斯文秀气的脸,叹了口气:“你文雅有余而霸气不足,待为父死后,你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牧犍惭愧地垂下头:“父王一心想要统一中原,牧犍没有父王之能,怕是无法为父王完成心愿了!”
我淡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介怀。多年前已有人说过,我不是命定的终结乱世之人。”
“若是无力对抗,不如降了拓跋焘,免得百姓生灵涂炭。”我疲倦地闭眼,忍下心痛,说出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你若是不能被拓跋焘所容……便自裁了结罢……”
浑浑噩噩之际,听得牧犍含泪答应了一声。灵魂离身,飘飘荡荡。这一世,就此完结,我已无憾……
―――――――――――――注解――――――――――――――
《十六国春秋·卷九·北凉录》:沮渠茂虔(又名牧犍),逊第三子,聪颖好学,和雅有度。
《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二》:蒙逊卒,谥曰武宣王,庙号太祖。牧犍即河西王位,大赦,改元永和。立子封坛为世子,加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遣使请命于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