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垂着眼,照例沉默。在吕光的朝堂上我从不多言,反正与我无关。心底却极认同他的话。这饥荒其实并非全然坏事,吕光只是靠强兵建立政权,根基不稳。若肯好好赈灾安抚,那些叛乱之地的百姓便会涌来。只要自身立好根基,假以时日,叛军自然瓦解冰消,哪里还须费力打仗?
吕光被说得不耐烦起来:“法师,孤知道你慈悲,可孤的粮草得用来平叛,哪有余粮养这些无用的流民。好在到处都有人,不愁找不到壮丁充军。”
听到这话,我垂着头偷偷丢了个白眼。吕光此人真是目光短浅,幸好及早刹住了为他卖命的心思,不然,跟着他日后一定会倒大霉。
几天后,吕光在朝堂上一一过问平叛的准备,问到粮官时,得知除了各路大军所需粮草,国库内尚有部分余粮。
鸠摩罗什又站不住了,出列行礼:“凉王,先前为了筹齐军粮未曾开仓赈灾。如今既然还有余粮,凉王何不考虑造福凉州百姓?”
我微微抬眼,看向这个高瘦的僧人。他的夫人最近一直在赈灾,还说服了城中首富李暠出钱出力。姑臧城内到处传颂他们的美名,只这一招便让民众接受了两人的夫妻身份。
可吕光这蠢人仍是拒绝:“虽然尚有余粮,但谁都无法预料平叛需多少时日。倘或战事一时不顺,这些粮食还得留着以备万一。”
“凉王,城内日日有饿死的流民,凉王不肯赈灾,会失去凉州民心啊。”
鸠摩罗什一脸慈悲,却不管这话会不会让吕光不高兴。吕光哼了一声:“凉州是孤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这些流民先前未曾纳过一文税一粒米,有何资格要孤分粮食给他们?”
我心底啧啧冷笑,他此刻不愿养活百姓,他日民怨定会反噬到他和子孙身上。
鸠摩罗什将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声音朗朗,毫无畏惧:“这些流民皆是凉州各地百姓,是凉王治理下的子民。凉王不顾他们死活,便是不顾凉州的基业。基石不稳,凉国岂能长久?”
吕光顿时大怒:“好你个秃驴,让你在朝堂站一席之地是给你面子,维护你在西域的那点名声,你却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如此出言不逊,诅咒我凉国,谅孤没胆子杀你?”
吕光叫嚣着要当场杀鸠摩罗什,满朝文武全部跪求,连我也随大流一并下跪。恳求了许久,方才让吕光收回成命,仍是将他当庭逐出,不许再入朝堂。这一刻,我对吕光鄙夷到了极点。他丝毫看不出这僧人是个宝。握有此人,便可握住人心。
他日若我得机会建立自己的功业,定要好好用他。至于他的夫人,我心念一动,想起她恬静安宁的面容。娇俏的容颜绝算不上美艳,最难忘的是那双彷如水洗过的双眸。只盯着你看一眼,便似看穿了你的一切,所有掩饰无处遁形。这样的女人太过特别,让人心生一丝畏惧,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尤其,在心中迷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