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段业?”
蒙逊放开我的手,脸色瞬间恢复正常,吩咐仆人:“去回报北凉王,我即刻就到。”
将药碗放在我面前的几案上,他站起身,满脸煞气:“把药喝了!你若是不喝,我就去姑臧把那秃和尚绑来。”
我生气地偏过头,他用力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面对他,眼里布满戾气:“记住,你的命在我手上,我要你死你才能死!”
我无奈地将那一大碗黑浓的药汁几口吞下,他实在太了解如何威胁我了。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沉着脸告诉我,他马上将我送去段业的王宫。
我纳闷:“为什么?”
他阴郁着脸:“唯有如此,你的药才不会断。”
他亲自护送我入宫。马车中,我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吞吞吐吐告诉我,他挪用军饷为我买药,被男成发现后向段业告发。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用卑劣的手段榨取别人的钱财或性命,是我误解他了。只是,他这么做,必定会得罪段业。
“可段业为什么要我入宫?”我没那么自恋,不觉得自己病殃殃挺着个大肚子还有资本让男人们争来争去。
他冷笑一声:“因为你懂谶纬,这是段业最相信的东西。”
我默然。之前帮过段业几次,没想到会被他惦记上这个特殊才能。不过在段业手中总好过被蒙逊掌控。段业比蒙逊好忽悠太多了,说不定能忽悠得他送我回姑臧去。
段业的王宫是由之前的官署临时改建,只比蒙逊的上将军府多了几进院落。把我送进一间布置简单的房间,蒙逊一切亲力亲为,仍是不甚满意屋中用具。他赶走所有服侍的人,陪着我吃晚饭,神态极其温和。
这一天中他的态度多变,前一刻凶狠地说他要我死我才能死,后一刻又乖乖听从段业的命令将我送入宫中。以我对他的了解,事情绝不简单。
蒙逊坐在几案边,熟络地为我夹菜。将一块炖得极烂的红烧肉放入我碗中,双眸中闪着少见的温柔:“来,多吃些肉。你不是说过,要把自己养得胖胖的,再也不要饿着么?”
我放下筷子,探究地看向他深幽莫测的眼:“蒙逊,你费这么大心思将我劫来,怎会如此轻易又把我送给段业?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他的手顿了顿,犀利地向我看来:“察见渊鱼者不祥。艾晴,没人喜欢被旁人看透,尤其是做大事者。”他笑了笑,突然俯身凑近我耳朵轻语,“这世上,我只允许你一人看透我。”
果然!祭告兰门山,借段业之手除去男成,再杀段业自立为王,难道这一切很快就要发生了?我暗暗心惊,不由口吃起来:“你,你难道要开始对付——”
他打断我,站起身来,高大魁梧的身躯将我笼在阴影中:“后天我就要出征,去攻打合梨。眼下,将你放在王宫里是最安全的,起码段业会保你平安。”
我愣了一下,出征合梨?合梨只是个小城,属于吕光的后凉,与段业的北凉毗邻。
他推开门:“我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你乖乖在宫里等着。”他看向屋外的夜空,天边划过一道青色闪电,紧接着响起隆隆的闷雷声。风裹挟着细砂粒吹起他的战袍,鹰眸中有丝隐隐的兴奋,“这建康城的天,很快要变了……”
我眼皮直跳,想把他喊住:“蒙逊……”
他却不理睬我,大步离开。我无力地靠上床,心中思绪繁乱。这充满暗示意味的最后一句,到底是不是我所担心的?可是,这是历史记载的事实,我无法改变……
蒙逊很快领军出征,离开了建康城。他一走,名贵药材就断了。医官每天照常来,开的药方都是些寻常草药。没再吃那些补药,我脸上好不容易现出的几分红光又黯淡了下去。好处也有,鼻血倒不再天天流了。
一天傍晚,段业来了。他身穿并不十分合身的王袍,看得出是匆匆缝制而成。头上的王冠也禁不住细看,到处是线头针脚。估计北凉建国时太过匆忙,连身好行头都来不及准备。
我想下床行礼,却被段业拦住了。挥手让宫女们下去,他在我床边的矮凳坐了下来,看着我叹了口气:“夫人面色如此差,看来这病……”
我苦笑:“谢北凉王关心,艾晴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段业脸上显出惭愧之色,躲闪着眼神:“夫人,实在抱歉,我北凉国小民贫,赋税难征。加上吕光随时会来攻打,府库空虚,故而……”
我心中冷笑,故而不值得花钱在一个重病难治的女子身上。蒙逊心下也会明白,他前脚刚走,段业便会停了我的药。
“北凉王不必介怀,艾晴已病入膏肓,花那么多钱也是白费。我最大的盼望是……”我顿了顿,期盼地看向他,“若是北凉王能送我回法师身边,艾晴感激不尽。”
“这个么,倒是不难。只是……”段业眼珠子转了几圈,带着深意看向我,“希望夫人走之前,能再给孤一个谶纬,好让孤知道眼下局势的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