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又犀利地射向我,我赶紧做缴枪不杀状:“对不起,我不敢了。下次绝对不在人前拿出我那些东西。”
他叹口气,拿下我举高的手,满眼疼惜:“非是为此责备你。事有轻重缓急,昨夜那般情状,自然该用。只是,昨夜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差点冻出病来,想让我急死么?”
见他如此紧张,心里暖烘烘的,不由笑出声。
“瞧你,还笑得出来!”他着恼了,轻敲我的脑门。他小时候都是我敲他的光脑门,什么时候颠倒了?正想嘟哝几句,见他肃然说道,“若是冻出病来,吕光不会为了你一人养病停下整支队伍。这一路颠簸,又缺医药,万一病情加重……”
他突然停顿住,脸上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害怕神情,眼带哀伤地看向我:“这里无法医治,罗什怕只能让你回去天上……”
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季教授的话在脑中迅速掠过,一时之间,我竟比他更恐惧。嗯哼一声,尽力驱散这些我不想面对的事情,对视上他深邃的双眼,郑重地举手发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因为你,我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这样重要。这身体不光是我自己一人的,也是你的。”
他嘴角上弯,笑着将我举起发誓的手掰下:“我们去看看伤者吧。”
他温暖的手拉着我,春风拂起他的僧衣,阳光在他身上洒下金色光芒。我偷眼看他秀逸的轮廓,禁不住浮上笑意,跟他一起向前走去。
大队休整了三天才出发。死去的数千人,大多已被洪水冲得尸骨无寻。找到的只有三分之一,挖一个大坑,将所有死者堆在一处掩埋了。为了吕光的愚蠢与偏执,他们付出性命的代价,却连个墓碑都没有。吕光看见罗什总是借故避开,大概觉得丢了面子。
众人站在新隆起的大土丘前默哀,不时有哽咽的哭声传出。罗什站在最前方,目含悲悯,双手合十,虔诚念诵着:“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婆婆诃……”
梵音轻诵,如泣如诉。这是往生咒,用以超度亡灵。大致意思为:“归命无量光佛,如来,即说咒曰:甘露主,甘露成就者,甘露播洒者,甘露遍洒者,遍虚空宣扬甘露者,成就圆满。”
《往生咒》传入中国后仍以梵文咒语诵读。藉由这些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咒语,佛陀的甘露为苦难众生带来解脱。愿他们拔掉一切业障根本,洗涤灵魂的罪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吕光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不肯目视罗什。见所有仪式结束,挥挥手,下令重新上路。
当我们再次走入那个记忆惨痛的山谷,整支队伍都沉默着,只有嘈杂的脚步,马车的碌碌,驼铃的叮当声,回荡在山谷间。顶上的一线天空,阳光照常洒落,数千人一夜间魂断丝路,却有谁能记忆起?
―――――――――――――――――注解――――――――――――――――――
《晋书鸠摩罗什传》:光还,中路置军于山下,将士已休,罗什曰:“在此必狼狈,宜徙军陇上。”光不纳。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数丈,死者数千人,光密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