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阿朵丽大婶在集市上转悠,好久没有出过院子了,我爱热闹的个性被这个集市吊得兴致很高。苏巴什的集市每隔十天一次,附近村庄的农户和王城里的商人们都会赶来。露天的集市热闹非常,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手工打磨的铜器,自制的木器,羊毛披肩,精美的割肉小刀,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在新疆旅游时去过喀什的大巴扎,现代的巴扎已经成为每天都开放的农贸市场,有专门的大楼,一格格的商铺。虽然人也很多,总不如我眼下见到的一千多年前的集市原汁原味。我惊叹着蹲在一个女人的摊前,她卖的是手工刺绣,虽不如王宫里御制的精致,图案却别有一番龟兹风味。我几乎把每一块都仔细研究了一遍,直到被阿朵丽大嫂拉走,我才买下三块。
“夫人,求求你没有用的东西就少买点,不买的东西就少看点吧。这样下去,天黑都逛不完啊。”
呵呵,能理解阿朵丽大嫂的牢骚,我手上的东西已经快提不动了。唉,职业习惯太难改了,这些日常用具在我眼里还是习惯性地被当成文物。直到阿朵丽大嫂抱怨,才猛然醒悟,我既然不打算回去,收集这些再也没有意义了。
“好好,我不乱花钱了。”深刻检讨,赶紧做乖巧状。
“这才对嘛。”阿朵丽大嫂满意地点头,回头我又不见了。环顾一下,看到我蹲在一个卖红柳编制的篮子摊前东摸摸,西看看。阿朵丽大嫂的脸色怎样,自然不必细说。
我和大嫂终于逛完集市,两手提满东西,边聊天边往家里走。走到门口时我们愣住,停下了脚步。
几个吕光的士兵正倚在院子门口,看见我们,立刻站正。
心里正不安,听得那几个士兵非常客气地跟我们说,长官有关于城防的要事宣布,让所有民众到广场聚集。大嫂倒是不以为意,嘟哝着说长官们就为了这么点事情,干嘛老是喜欢兴师动众闹得人人不得安生。古代没有广播电视,要宣布消息只能用这种召集的方式。所以心里放宽了些。
我和大嫂将东西放进屋,跟着士兵重新回到集市。几乎所有的苏巴什居民都到齐了,近万人黑压压地挤满广场。有不少人手上还提着东西,恐怕是直接从集市上召集的,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前面高台上却不见白震和吕光,只有吕纂带着一些人站在上面。
看见吕纂我直觉不妙,想赶紧离开,却被站在我身后的那几个士兵抓住,跟我说声得罪了,推着我向看台走去。大嫂嚷嚷起来,被另两个士兵架住。既然反抗无用,我便甩开押着我胳膊的两人,沉着脸自己向吕纂走去。心里愤然,才安生了几天,吕光又想干什么?
吕纂看到我自己镇定地走向他,倒是一愣,脸上的阴沉更甚。
吕纂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大声说:“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召集各位,是为了让诸位与在下一起为雀离大寺的鸠摩罗什大法师,庆祝新婚七日之喜。”他停下来,等旁边的人翻译完,又继续,“法师成亲后金屋藏娇,大家都还没见过夫人真容。今日在下请了夫人跟大家见面,夫人就住在法师的别院里,日后,在苏巴什城可要靠大家照应了。”
我愤怒地瞪圆了眼,吕光还是这个鬼心思!罗什婚后非但没有自我放逐消沉,反而更积极地恢复寺庙日常运作。他也没有受到僧众集团的鄙视,这个结果完全背离了吕光的初衷。而我有了龟兹公主的头衔,吕氏父子也无法对我施以太恶劣的手段。所以,他们就想借助民众的力量,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光,以人言可畏逼罗什还俗,或者将我们逼得离开龟兹。
民众果然一片哗然。他们中有不少人去看过婚礼,可那时我戴着盖头,没人认识我。而且那晚的焦点是吕光强逼僧人喝酒,反而转移了矛盾。现在这么当众亮相,矛盾焦点又对准了我,再想低调都难了。
吕纂使个眼色,我身边的两人便要强行将我押上高台。我恼火挣开他们的钳制:“我自己会走!”
我慢慢走上台,思忖着现在的情形。什么都不能辩解。众口烁金,要是一句话不慎,让他们有所误解,会对罗什产生极坏影响。
吕纂指着我,笑得邪恶:“让法师破戒的便是这位夫人。夫人平常温文娴淑,却是上得厅堂,入得禅房。法师本坚持多日而不破戒,可是夫人魅力无边,勾人销魂。法师毕竟是个男子,自然把持不住。”
“你……”抬头怒视吕纂,正想说什么,脸侧被砸了一下。低头看,是半块馕。虽然不太疼,却一下子委屈涌上心头。底下大片民众的眼光让我不寒而栗,我就像霍桑《红字》里的海丝特,众人的眼光尤如在我胸前无形地刺上A字。
我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声喊:“看看那妖女,那脸蛋那身段,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而生的。”
还有人呼应:“这样的女人就得下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耆婆当年的处境,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耆婆还要难上许多。我本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我太高估自己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我仍会委屈难过。
我朝喊声发出的方向看去,那几个高呼的人虽是龟兹人,相互间却频繁递着眼色。他们身边的百姓们交头接耳,神情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