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纂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冷笑:“看来,是这老牛不识抬举,待我给法师再换一换坐骑。”他对着手下大喊,“来人——”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注:语出罗什翻译的心经)罗什朗声打断他,“无论小吕将军打算做什么,我不将它放在心上,它对我便毫无作用。‘一切属他,则名为苦;一切由己,自在安乐。’”(注:语出《大般涅槃经》)
罗什自信的气度,圣洁的面容,睿智的话语,无一不在宣告这些卑鄙伎俩的失败。周围百姓皆是鼓掌叫好。吕纂又吃了个瘪,怒目而视百姓们,脸上抽搐着正要发作,却被吕光喊了过去。吕光在车中对吕纂吩咐了几句,吕纂阴沉着脸让手下牵来一辆马车,为罗什换下了那口吐白沫的老牛。
看来,吕光终于意识到,对罗什的这种羞辱方式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让自己变成百姓眼中的跳梁小丑,索性放弃了这一招。
车马行进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我一直在思考。我到底是谁?我是这段历史中的一个因子么?为什么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载?到底我在这滚滚洪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历史的巨轮缓缓转动,是由我在推动么?还是即便没有我,也会是这样的结局?到底是谁,在安排着我们的命运?
如果这段时空里的确有我的存在,那我在试验中遇见他,就不是偶然。他不肯跟我走是对的。无论如何,历史都会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他一定会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高僧。
史书上说,吕光对罗什“乃凡人戏之,强妻以龟兹王女”,我始终把这段话自动忽略缺省掉。我告诉自己关于他的记载有太多不实之处,这个也肯定是讹传。既然我取代了阿素成为他破戒的对象,那么历史已经被我改变了,这个记载也会成为后人无法破解的谜团之一。可是,小弗一番话让我心底隐隐不安。如果历史还是会沿着既定的步伐,如果这个记载属实,那么,无论我做了什么,阿素必定还是会成为他的妻子。就算她已经疯了……
想到此处,心忽然空了一大块。
“艾晴,你怎么了?”一只大手扶住我。
我整个人摇摇欲坠。不行,我不能晕倒,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懦弱。“妻以龟兹王女”, “妻以龟兹王女”,不能再想了,管它前路如何,我一定要养足精神好好应付。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晕,睡一下就可以。”
我向后仰去,意识很快模糊。耳边似乎有人在喊我名字。无法答应,我真的太累了……
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倒在小弗怀里。有些尴尬地起来,看见他一脸心痛地盯着我。
“怎么昏倒了?”
“不是昏倒,只是好几天没睡着,太累了。”不想再多说,发现马车停住了,问小弗,“为什么停下?”
“已经到了苏巴什。我们今晚住在雀离大寺外的离宫。”
他将我搀扶下马车,对身旁的侍从吩咐:“这里无需人服侍,你们都下去吧。”
侍从们刚离去,就有人前来通报,吕光今晚在离宫大殿设宴,请他务必参加。
小弗摇头:“拙荆尚在病中,实在抽不开身,请替在下向吕都督告假。”
来人有些为难,我叫住他:“敢问军爷,今晚的宴会,鸠摩罗什法师可会参加?”
那人点头说是,我笑了笑:“丞相稍晚便去大殿。”
小弗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走进房间后,小弗将窗户全都关上,回头看我,叹息一声:“我不放心你……”
“我绝不会走出这间房门半步。吕光在宴席上只怕不会放过罗什,我想你去看着他。”见他闷闷地点头,我又加了一句,“千万别再惹恼吕光了。”
小弗正要离去,我叫住他:“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夕阳霞光照在他脸上,成熟的男人韵味十足。只是眉头紧皱,添了几分黯淡色调。沉默片刻,他接过我手中的艾德莱丝巾,掉头离去。
天色渐渐黑下来,外面传来欢快的歌舞声和嘻笑声。吕光把礼佛当成了郊游,带了那么多歌伎。不知他在晚饭时会不会放过折磨罗什。
罗什,跟你在这么近的距离,却无法看到你,安慰你。真恨自己没用,枉有那么多历史知识,受了那么多训练,却无法帮助心爱的人。
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门,我答应过小弗,绝不出房门半步。时间缓缓流逝,不知枯坐了多久,门终于被推开了。小弗探进半个身子,脸色酡红,有些跌跌撞撞。我赶紧迎向他,还没到跟前,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伸手打算扶住他,却发现背后已有人在搀着他了。黑暗中看不真切,怕被认出,连忙戴上面纱。
一袭褐色衣角在眼前掠过,心脏狂跳起来。那个孤高的身影,支撑着小弗,油灯昏黄的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深邃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
我定住,呆呆地忘记了一切言语。